云台峰在赤霞峰南侧,紧挨着百草峰。
峰上丛林密布,上山的路也只是一条蜿蜒小肠,不见半点烟火气,却多异兽野禽出没。
在峰顶之南,有一大片平坦的开阔地,浅浅隐于云雾之间,谓之“云台”,故而此峰便由此得名。
在云台之后,有一池天然碧涧,似是一只巨碗,池内泉水极温。
碧涧一侧临有一座不大不小的篱笆院落,院内有茅草屋舍三间,依山壁而建,乃当年一清真人闭关修行时而做,虽是简陋寻常,却被赋之美名,曰“南亭水榭”。
自上回在赤霞峰上倒立拾阶一千零五十,寒潇被天乙背回去后,整整在床上瘫了三个日夜,直到勉强能登山,才踉踉跄跄去了云台峰。
那本该一个时辰便能到达峰顶的路程,硬生生让他付出了三倍的光阴。
只是,比起日后能修行的契机,这般苦楚又能算做几何?
登上峰顶,寒潇只被眼前这番旖旎惊艳了一瞬,内心便彷徨不安起来。
毕竟,至今凌剑天都没有亲口认下他这个徒弟,况且自己还晚到了三日……
怀着忐忑的心情,寒潇终于是在云台上找到了正在打坐的凌剑天。
“师父,徒儿来了。”寒潇跪在凌剑天身侧,不由的心跳加速。
然而,凌剑天只是眸子望着云端,不动如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寒潇置之不理。
寒潇候了半晌,见凌剑天对自己视而不见,便又怯懦地喊了一声:“师父,徒儿来了……”
凌剑天这才收回视线,瞥了寒潇一眼,但脸上依旧不染任何情绪,对寒潇那句“师父”也显得尤为生分。
寒潇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只能安静地跪在一旁,心里嘀咕着:“难不成他要出尔反尔?还是在怪罪我迟来了三日?”
如此忐忑揣测着,片刻后,这泼皮终是耐不住性子了,露出一副无赖嘴脸来,道:“师父,你都这般岁数了,不会说话不算数吧?我可是险些搭上一条命才完成了你的条件,总不能到头来叫我空欢喜一场啊!再说了,我只是想跟着你学些本事,又不是求着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你……”
大概是受不了寒潇这一阵倒苦水的唠叨,也不等寒潇说完,凌剑天便打断道:“院里石桌上有一把木剑,你可执此剑,每日挥剑三千六。”
寒潇顿时欣喜,眨巴着眼睛等着凌剑天的下文。
然而,哪里来的下文?就看那曾以剑道杀破九州豪杰的大剑师又复望向云端,不再多说一句。
寒潇那刚燃起的欣喜情绪瞬间又做烟雾散去,愣了会儿,便不解道:“木剑?三千六?那……怎么个挥法?”
凌剑天干脆闭上了眼睛,对寒潇的问询充耳不闻。
寒潇不禁皱眉,苦着脸嘟囔道:“别人家的师父好歹都送徒弟一些货真价实的东西,我这怎么就一把木剑……”
这句抱怨倒是让那冷漠的大剑师开了口:“不稀罕,便自行下山去吧。”
寒潇急忙转换了脸色,嬉皮笑脸道:“稀罕,稀罕!徒儿这便去挥剑三千六!嘿!”
来到了篱笆院里,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果然放着一把木剑。
那木剑长三尺,宽窄适中,如何看去都像是一把孩童的寻常玩物。
若非要说别具一格,便是剑身两面都刻有古怪符文,似是古籍中术士用来对付僵尸鬼怪的符箓。
寒潇打量着剑身上的符文,喃喃道:“也罢,雕着符文,看上去倒不显得寒碜。”
忽地,寒潇又转念一想,不免有些惊喜道:“难不成,这玩意儿是个宝贝?”
随即便一把拿起了木剑,然而,手中那轻飘飘的分量,顿时就让寒潇打消了“宝贝”的期盼。
不免发起牢骚来:“还不如前些年老爷子削给我的桃木剑!哎……就这般分量,莫说是挥剑三千六,即便是三万六又有何难?”
正说着,衣衫脖领处便探出了黑丞相的小脑袋来。
寒潇一脸沮丧,低头蹭了蹭黑丞相的脑袋,随即从布衫下面拿出了黑丞相,放在石桌上,用手指轻轻摸着黑丞相暗红色的小鼻子,道:“丞相啊丞相,我要练功了,你可不许乱跑。”
说是要练功,可凌剑天只告诉他挥剑三千六,并未说明要如何挥剑。
寒潇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名堂来,便挥着膀子横七竖八乱砍了起来。
若是这般情形被不知所以的人瞧见,定会以为寒潇得了失心疯……
到了傍晚,有蜀门弟子专程送来斋饭,凌剑天才回到了院里。
寒潇一直练习挥剑,直到当下都未曾停歇,怕是早已过了三千六的定数。
然而,当他以为这般吃苦行径能博来凌剑天高看一眼时,凌剑天却依旧对他视而不见,只自顾自地走进东侧草屋里,吃起了斋饭。
寒潇不禁满面惘然,上山前的一腔热忱已然被削去了大半,心里隐隐萌生出下山的想法来,却又实在舍不下这等来之不易的契机,似羝羊触藩一般。
沮丧一阵,好在他是个泼皮的性子,不达目的怎肯轻易罢休?
便又收拾起情绪来,强颜欢笑着走进了草屋,并不言语什么,一屁股坐在凌剑天对面,便开始大快朵颐。
凌剑天看上去并未因寒潇失了礼数而被冒犯,一如既往地视寒潇而不见……
自此,一师一徒便开始了这般安静到极致、且乏味的生活。
一日,寒潇照例挥剑三千六,只是早已看倦了篱笆院里那番枯燥景象,待练完功后,便带着黑丞相漫山游玩。
阳光被茂密地枝叶切割的粉碎,山林间一派阴森景象。
闲逛了半晌,寒潇也觉得些许疲乏,正巧不远处有一块偌大青石,便躺在了青石上,打算小憩片刻。
怀里的黑丞相早已呼呼沉睡,寒潇轻抚着黑丞相的背,怨天尤人般叹道:“哎……这天天挥剑三千六,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忽地,寒潇隐隐察觉到黑丞相的背不再似前几日那般柔软,而是越发坚硬起来。
好奇之下,寒潇便坐起身子,捧着黑丞相仔细打量起来。
近些日子苦恼于修行,倒是没过多注意黑丞相,当下这么一端详,才发现黑丞相的背上鳞甲已然成形,如鱼鳞一般,密密麻麻铺了一层。
寒潇稍有些惊讶,嘀咕道:“你这小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
正说着,便瞅见黑丞相身子两侧对称长出了一对儿小肉瘤,形似草叶儿,与肤色鳞甲一般黢黑。
寒潇更为惊诧,不可思议道:“这……不会是翅膀吧?!哎呦喂!能上天入地,又生的虎齿豹面,你……该不会是神兽吧!”
就在寒潇兴奋不已时,被他捧在手心里的黑丞相猛地睁开了眼睛,一对儿湛蓝的眸子瞪得溜圆,瞧了寒潇一眼后,便又挣扎着向寒潇身后望去。
寒潇不难感受到黑丞相的身子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便剧烈抖动起来,神情看上去颇为不安,甚至是惊惧万分。
顿时疑惑起来,还当是这小家伙睡得迷糊不认得自己了。
而就在这时,一阵如腐肉般的腥臭味陡然自寒潇身后传来,寒潇只迟疑了一瞬,心里咯噔一下,随即便猛然转过头去——
只见一只巨大的狼头此刻正贴着他的脸,相差不过两寸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