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活人还是死人，杵在那里不敢动弹分毫。
方才倒吸的那口凉气就这么不进不出的憋在嗓子眼儿里，此时此刻陆栀柔只觉两腿打颤，亏得有身后的灶台支撑着才勉强站住。
手里的油灯火光微晃，她提着灯把，颤颤巍巍的猫下了腰，若不是见这人胸口还微微起伏，她当真以为这是个死人了。
而且这人的模样也看不真切，脸上还挂着半块儿破破烂烂的鬼神面具。
不过瞧着这人的装扮和身量，陆栀柔一眼便判断出了他不是普通人。
玄衣铠甲被鲜血浸了个透，铠甲上满是刀痕剑孔，掉在手边的剑也早已崩了口。瞧他这等凄惨的模样，应当是刚打场硬仗。
可这奁山村偏得要死，村外数十里都不见得能遇见个活人，怎会突然打起了仗？
出神之际，陆栀柔突觉一只冰冷至极的手倏然抓住了自己的脚腕，吓得她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烫脚似的纵身跳到了一旁。
直到那声低哑而又绝望的“救…救我”从她的耳畔响起，陆栀柔才缓过劲儿来。
天大地大，人命最大，先救人要紧！
她撸起袖子，费力的将地上的人拖到了木床上，揪着袖子抹了抹额间的薄汗。
借着微弱的烛火光，陆栀柔这才看清此人伤得到底有多重。
暂且不说身上这密密麻麻的刀伤，光是左肩下的那根折断的箭羽就足以要人性命。
陆栀柔垂眸盯着那根断箭，悄然感叹道：“这都没死，也是命大…”
她翻箱倒柜找出了家里能止血的药粉和布条，又去打了盆清水。
她小心翼翼的用剪子剪开了男人被血水浸透的衣料，看着这一处处血肉模糊表皮外翻的刀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处理伤口的时候，陆栀柔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每包扎完一处她都会凑到面具旁感受一下这人的呼吸，确定他还没死才敢放心的处理下一处。
等到最难处理的箭伤也包扎好后，天都快亮了。
战战兢兢一宿没合眼，陆栀柔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她强撑着眼皮找到了一件已故养父没被烧的衣服，搁在了那人的枕边后，便趴在床边睡死过去了。
……
“瑾川！睁开眼睛看看啊，仗咱们打赢了！”
“萧将军！赢了！咱们赢了！”
“瑾川，等回了擎渊郡，咱们吃酒庆祝一番！”
豆子大小的雨滴砸在面具上，萧瑾川艰难的睁开眼皮，看到的却是四横遍地的尸首。
他满目惊愕，可无奈此刻的他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呼唤在喉咙中嘶哑着，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玄色铠甲埋没在死人堆中，身下是血泊、是烂肉。战场上的无数军士在濒死的绝境中哀嚎着，呜咽声被凛风刮到了天边。
“此战虽是大捷，只可惜啊，我们萧将军再也翻不过这岐连山，也不到了那擎渊郡了。”
这怜悯中带着窃喜的声音渐显，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身与自己一般无二却锃亮无垢的铠甲，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萧瑾川…”那人仰头肆笑，戴着萧瑾川的鬼神面具猛一转头，眼底杀意四腾的举起了手中的长剑，“你去死吧！”
骤雨初霁，云开日出。
床上的人是从噩梦中惊醒的，面具下那双眸子倏然睁开，明亮却深不见底。
这人木然的盯着屋顶，过了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他僵硬的手指微微曲起，却不料指尖触碰到了一处极为细嫩的皮肉。
【这小丫头的手好软！】
本就半梦半醒的陆栀柔唰地红了脸，抬起了头。
两人四目相对愣了一愣，没等床上的男人开口，陆栀柔红着耳尖道：“咳……你醒了啊！身体感觉怎么样？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吧…”
男人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腰间的佩剑，却摸了个空，这才垂眼注意到身体和手臂上的带血纱布。
他微微蹙眉，神情肃然的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何会在此处？”
下一秒，软软的触感贴上了他的脖颈。
“啧，也不发烧啊，你是不是打仗撞坏脑子了？”陆栀柔的手温温润润，男人没舍得躲开。
他皱了皱眉，沉思了好半晌却只是摇了摇头，“我记不清了。”
陆栀柔揉了揉眉心，摆手道：“罢了，你先养伤吧，没准儿过些日子就记起来了。”
她起身走到了灶台旁，系上围裙后，从所剩不多的米袋子里抓了两把米搁在锅里，回头看了一眼男人，又抓了两把，舀了瓢水倒进去。
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这里是奁山村，四不挨，挺偏的。我叫陆栀柔，栀子花的栀，温柔的柔。这铁匠铺是我爹开的，不过现在只剩下我自己了。”
她继续蹲身来生了起了火，等鼓捣完盖上锅盖后才问道：“你呢？你叫什么？”
说起名字，男人微微一愣，脑子里恍然回想起了方才的梦，虽然梦里发生的事情他忘了差不多，但是萧瑾川这三个字却是记得格外的清晰。
他顿了片刻，才说：“萧瑾川。”
陆栀柔俯身挽起衣袖理着地上那些昨夜剪烂的带血中衣和破烂的铠甲，窜做一团后打算扔了去，临出门时嘱咐道：“你老实呆着别动，我去趟村医那里。”
说罢又举了举手里的布团子，咂嘴道：“这都烂了，你先凑合着穿我爹剩下的吧，总比光着强。”
见陆栀柔掩门离开，他木然的抬起缠满纱布的手臂，轻轻触了一下挂在脸上的面具。
随之，他侧头看着整齐叠放在枕边的衣裤晃了神儿。
村医他家跟铁匠铺隔了大半个村，好在奁山村不大，陆栀柔紧着步子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然而脑子里都是找大夫治伤救人的陆栀柔，并没有发现尾随了她一路的林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