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妇,一个妇人,慌慌忙忙地上来拉架,她们似乎是牛三本的家人。
老妇着急的喊着,“三本啊,老爷们都拿着刀,你别不要命了,快些回来!”
媳妇吓得脸都白了,“当家的,咱还是算了吧?”
这一家人块头都挺大,都带了些横劲儿,想来这个牛三本在庄子上霸道气势惯了,全凭意气用事。
鲁莽冲上去后,谁知还没等他挥出一拳,就叫官差拿下,押到一旁好一顿打。
牛家老太急得呼天抢地,“官差老爷们,别打我儿,别打我儿!我儿三本他不经打!您行行好,放了我儿吧!”
牛三本身后几个同样不满的一看,都有些退怯,谁也没敢上去帮忙。
一个着压花黑袍的官差走了出来,年纪在四十左右。
所穿衣服似乎是副队正。
他手里还在剥着花生壳,剥了的花生米扔进嘴里吃着,似乎没看到发生了什么。
吃完才拍了拍手,慢悠悠抬头看了一眼,说道:“住手。”
年轻官差道:“张头儿!才第一晚,这帮犯人就敢闹事,咱们正在给他们一些教训。”
张头没说对,也没说不对,似乎是默许了,随口说道:“把棉被给他们发了吧,再有闹事者,绑到树上。爷手里这根鞭还没开张。”
年轻的官差们听了他话,逐个将刀锋入鞘,上前的流犯也都识趣地往后退了一步。
沈思月多看了这名副队正一眼,没想到对方的眼神刚好抬来,此人目光深沉,眉间有杀气,看似随便,实则步伐稳健,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可不是个好惹的人,应该是个积年老吏。
相反,那名一直坐在马车里的队正,似乎是新调任,没怎么露面。
牛家老太和媳妇过去扶起被打得满口流血的牛三本,好一顿哭嚎:“三本,三本啊!你没事吧啊?”
牛三本疼得说不出话,“娘……额,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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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思月现场教学,“小四,小六,你们要记得,冲动行事解决不了问题。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也很不可取。”
这可不是在村头打架,打输了那是要没命的。
“记住了吗?”
他二人愣了一下,“记住了二姐。”
好奇怪,二姐好像变得有些不同了?
知知仰头道:“爹爹说过,打不赢还要打是傻,打不赢还有别的办法。”
沈思月笑眯眯:恩,妹妹真聪明。
“不过,他有力抗官府的勇气,也不算一无所取。”
弟妹们点点头。
……
官差给他们发的棉被不是什么好棉被,填充的都是一些下脚料,好在勉强还算干净。
时值冬末春初,夜晚气温大概零下八度左右,野地还有上一场未化完的雪。
尽管有这么一床棉被,露宿户外也是可怕的事情,至少要有充绒1000的羽绒睡袋,否则说冻死人毫不夸张。
但看这样子,官差肯给一床棉被已经是不错了。这个时候,占据一个有利的位置就显得极为重要。
沈思月凭借户外经验,趁着混乱刚散,大家还没醒过神,她率先挑了南面墙根下的一块地方占下。
地上的砖头虽然硬,但整体干净,墙壁能挡去一部分风。
沈庭风指着屋檐下说道:“阿姐,那地方好像更好?咱们怎么不去那。”
沈思月看了一眼,“那里不能去。”
沈庭风不解,明明那里地软干净还三面挡风,怎么阿姐不占呢?
她笑了一下,“小四,一会你就知道了。”
很快,大家都意识到抢位置的重要性,谁也不想睡在风大有雪的地方。
如今所有人都是罪犯之身,没有了老爷下人之分,为了活命,便不顾脸皮的争抢。
甚至为了最好的地方,大打出手。
官差出面压制,躁动才平息,有人趁机往地上撒了一泡尿,呸道:“老子睡不了,谁也别想睡这!”
沈庭风下意识掩鼻,小小眉头皱的老高,惊得一张小脸都白了,“这人怎的如此粗鄙野蛮?幸好阿姐没占那里,我可不要睡……睡尿地。”
沈思月心生好笑。
沈家兄弟姐妹当中,只有沈庭风这小子,是沈家外祖父祖母娇宠着长大的,没吃过什么苦。
小子还爱挑食,还有洁癖。
大概小半个时辰后,有随军的伙夫,推着一个大木桶出来,给他们发晚饭。据说一天就只给一顿饭。
犯人们都饿了一天了,走的双腿发酸,又累又饿,全都围了上来。
看了看大木桶里,顿时气泄了一地,一些穿的讲究的老爷模样的人纷纷的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都不许抢!一人一个杂面馒头,一碗馎饦!排好队!”
伙夫拿长勺敲着木桶。
“这算什么馎饦,就一点菜叶,蘑菇,大葱加面片?”有人尝了一口,瞬间就吐了,“这么淡,没放盐吧?让人怎么吃!”
馎饦虽然是大周的传统食物,但富贵人家很少吃,平头百姓家餐桌上倒是常见的一道菜。
是用各种时蔬,加上鲜肉,面片,以及浓香的黄豆酱一锅炖煮而成。每家每户做法不同,用料越足越有味。
沈思月尝了一口,也是皱起了眉头,这也太淡了!
想必是调味的黄豆酱特意少放了盐,流犯吃不上盐就没力气,没力气就不容易逃跑。
没盐吃这可不行。
沈思月想了个办法把弟妹们支开。
“芳朝,你带弟妹去捡些干柴,夜里我们得烧火取暖,晚了怕捡不到。记得,别跑远了。”
沈芳朝冷峻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带着三个小的去了。
他知道,没柴火,夜里要冻死人。
沈思月趁人不备,从她的空间取了一点盐,加在了每个人的碗里。还给弟妹加了点罐头肉,放在碗里搅稀糊了。
伙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但一整天就给这么一顿饭,根本吃不饱。
沈芳朝带着弟妹回来时,一人捧着一堆干柴。京郊附近的山林多,时节还算干燥,能捡到这么多柴不意外,往后可就不一定了。
其余三三两两捡柴的人也回来了。
熟悉的围在一起,烧起篝火,暖暖身子,认命地吃着第一顿晚饭。
沈江流大口咬着馒头,似乎不觉得难吃,又吸溜几口把一碗馎饦吃光光,还说道:“原来馎饦这么好吃啊?”
过去他只爱吃肉,很少吃蔬菜类食物。
但这小子很好养,没有肉,别的他也能吃,吃嘛嘛香的那种。
知知慢慢的也吃光了。
沈庭风勉强吃完馎饦,手里的馒头怎么也啃不下去,这也太硬了吧?
沈芳朝看他吃不下,便说道:“小四,我们已经没有家,以后都只能吃这些,你要习惯。”
说归说,却把自己那碗馎饦分了一半给沈庭风,将馒头拿了过来,“吃吧。”
沈庭风倍感惭愧,“三哥,你说得对。我,我错了……”
沈芳朝轻握他的肩,“不妨事,明日开始慢慢习惯也不晚。”
沈庭风点点头。
“谢谢三哥,三哥你对我真好。”
沈芳朝看了一眼沈思月,后者正也把碗里的馎饦分给小六和小五。
他沉下眼,少年的心思深藏在长睫之下。
旁边坐了一位老大娘,唉着声叹着气,没舍得吃两口,把自己碗里的馎饦匀给了小孙子。
“快吃吧,家宝,过了京州啊,再没这么好的伙食了。”
身边的人听了问道:“大娘,你咋知道?”
老大娘叹了一声说道:“我老婆子虽然是个庄稼人家,可也活了半辈子了,年轻时就给永王他爹种地,听得也不少!这些官差老爷专会阳奉阴违,只要出了京州地界,天子看不到的地方,油水还不是他们想怎么捞就怎么捞,往后,两日才给一顿馊食也不是不可能!”
旁边一个穿绸戴帽的老爷本就吃不下去,听了她这话,顿时就窝了一肚气,把馎饦往地上一摔,“欺人太甚!这点够谁吃!再少,岂不把人饿死?”
老大娘唬了一跳,作孽的喊着,“这位老爷,您不吃给我孙儿呀,别糟蹋了粮食!”
庄稼人家最见不得粮食被糟践,心疼不已。
队伍里的犯人,绝大部分是被无辜牵连的庄稼人,他们都是沈府、永王和常山公主封地下管治的辖民。
余下的则是一些关系较远的旁支和党戚。
庄稼人出身贫穷,啥都吃过。
可那些士族出身的人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即使身在流放的路上,也一时难改主人的作风。
一个窄脸短眉毛的男子,把自己手里的馒头递给了这位老爷,还说:“徐三爷,小的这馒头,您要不嫌弃,您拿去吃。”
他家媳妇正在喂孩子,拿手肘轻轻捅了他一下,“当家的,咱孩子都吃不饱,你给人家作甚?”
“去!妇道人家,懂什么。”男子回头瞪大了眼,不耐烦地说道,回头又换上了笑脸。
这位徐三爷见他认识自己,抖了抖衣袍,抬眼看了他一眼,正了正襟犹豫地说道:“我好像记得你?你是那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