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光短暂而又宁静，林凡带着张馨月去了自己最喜欢的地方，一个离家很近的天桥上。
天桥下是个火车道，当火车路过时，便是一阵阵巨大轰鸣，伴随着车叫声，耳朵里便在也容不下其他杂音。
林凡坐在一旁的台阶牙子上，在口袋里掏出一包面巾纸，把旁边的一处地方擦干净拍了拍，然后垫上两张厚纸巾，笑道：“坐吧。”
张馨月将耳边一缕乱发撩开，姿势优雅的弯腰坐下，双腿并拢，脸色有些微红，轻轻说了声：“谢谢。”
林凡视线远眺，诉说道：“每次我遇到烦心事了，遇到自己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安静的坐着，傻傻的呆一会，等到火车经过时，大声吼几嗓子，发泄下心里的不快活，每次傍晚这里基本上没什么人来，就像是我自己生活的地方一样，永远都是一个人。”
“小时候，不懂事，不知道很多大人总是对我指指点点，在背后说着我什么，所以就很害怕，每次上学放学，回家经过的时候，看到人多的时候，就想着绕开，实在绕不开，就闭上眼睛，捂着耳朵跑过去，就这样，莫名其妙的长大了。”
“没有朋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像一个怪胎，自己和自己玩，和泥巴木棍还有虫子做朋友，最喜欢夏天的时候，肩膀上扛着个笼子到处抓知了，然后躲在灌木丛里，像一个大将军一样，指挥着它们在地上爬，就觉得很开心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会心一笑道：“每次在学校受了委屈和欺负，就跑回家问奶奶，为什么别人放学都是爸爸妈妈来接，我就是自己一个人回家呢？为什么我没有啊？奶奶那个时候，听到这会躲起来哭，很难受，像是想起了伤心事，后来慢慢长大了，就不再问了，印象里，爷爷奶奶一次没有打过我，也不舍得打我，哪怕我做了错事，也只是手里拿着棍子，也怎么也舍不得敲下来。”
林凡仰起头，叹气道：“我走了很多弯路，也做了很多错事，不务正业，学会偷钱上网，还和别人打架，然后装有钱人，偷钱请别人吃东西，带别人玩，觉得这样就很满足，终于有了朋友，却不知道，他们喜欢的不是我，只是我手里花钱买来的卡片和游戏机罢了。”
张馨月静静地坐着，双手托腮，听着这个男人像是自言自语般吐露着心扉，虽然在笑，却像是一个受伤的孩子，用笑容伪装了哭泣。
林凡想了想，继续说道：“每次做错事害怕的时候，就找个地方藏起来，无论是胡同，还是山野里的灌木丛，或者是火车道上的掩体，天黑了，胆子还是很大，那里偏僻不好找就藏哪里去，每次，奶奶都会拿着棍子出来找我，到处喊着我的名字，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觉得每次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奶奶会来找我。”
“然后，一次犯错，生气跑掉，奶奶想拉我，却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下，把腿摔断了。”
林凡眼神惆怅，看着下方的列车猛的冲过大桥底下，一阵狂风袭袭，将他的衬衣扯的变形。
等到火车远去，他站起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从来都是一个小孩子，即便我成年了，上了大学，也还是一个心性不成熟的孩子，直到大二那年，发生了一件事。”
他眼神有些低落，像是想到了不想回忆的伤心事，极力忍耐着。
“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很热很热的夜晚，我玩到了很晚回去，敲了很久的门，爷爷给我开了门，小声的说了我一句，嘱咐我早点睡，我还冲撞了他几句，我一直就是这样，然后，第二天，我还在梦里，奶奶急忙把我叫醒，告诉我爷爷不知道怎么，动不了了。”
“那是凌晨的时候，外面下着小雨，当我把爷爷送上救护车上时，看着外面有些凉意的天气，我穿着短袖却一点都不觉得冷，等到了医院，在重症室里，听到主治医师摇头说不行了的时候，我就感觉我的世界里瞬间碎成了无数块，像个傻子一样，把自己关在厕所里，用拳头狠狠的锤着石砖，我恨自己，也原谅不了自己，那是我哭的最后一次，也是最惨的一次。”
“自那以后，我就从一个孩子，成了一个大人。”
张馨月掏出面巾纸，递了过去，林凡摇了摇手别过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忍不住的眼泪。
她柔声道：“好了，不哭，不哭，最起码现在的你长大了，爷爷看到也会很欣慰的。”
林凡咬着唇，声音嘶哑道：“我那时候偷的钱，都是爷爷和奶奶卖菜换来的，每次天还没亮，他们就开始在地里忙活，等到我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菜市场卖菜了，爷爷的腰就被我压弯的。”
“你知道吗？我大学的时候，爷爷那时候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就那样在风中捧着篮子，在菜市场卖着木兰花，好换钱供我开销，而我在做什么呢？在大学里纸醉金迷，拿着学校政策免去的学费，大鱼大肉，装着有钱人，呵，有钱人呐。”
张馨月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握了握他没有温度的大手，想将自己的温暖传给他一些。
林凡低下头，看着石板呢喃道：“我本就不该活着，我应该在二十年前就死了的，我一直觉得，人最缺少什么，就会炫耀什么，而最可怜的人，会把全部的东西慷慨的分享给别人，以此来炫耀自己的大度和富有，像个小丑一样，哗众取宠。”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突然一改口吻，轻轻道：“好了，这些话在自己肚子里藏了二十年，从来没有说出来过，现在一下子说完，感觉整个人轻了许多，飘飘的。”
张馨月把头埋在臂弯里，小声说道：“我小时候，爸爸和妈妈经常吵架，那时候我很害怕，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敢出来，后来上初中的时候，他们离婚了，我被妈妈带着重新组了家庭，妈妈和后爸生了个儿子，而我的爸爸却只有我一个孩子，每次他来看我，都感觉他老了一些，虽然后爸对我也很好，但是我总感觉在这个家里，格格不入，虽然有些时候，我会搬去爸爸那边住一段时间，阿姨对我也很好，把我当成他亲生的一样，可是久而久之，也像是一个被讨厌的对象，就这样，每过一段时间，换一个地方，直到弟弟慢慢长大，我才把我所有的感受埋在心里。”
她绝美的脸上浮出一丝微笑，柔声道：“以前我也叛逆过，我初中偷偷去过网吧呢，那是我第一次上网，后来，就有很多人给我写情书啊，表白啊，我都不喜欢，因为我觉得他们很幼稚，还有很多小混混，自以为自己多了不起，还强行拦我的路，还被壁咚过，可是我都跑掉了，后来，还被人人肉，在我家门口堵我，非要我和他谈对象，唉，想想就很烦。”
林凡打趣道：“那你有没有谈过？”
张馨月抬起头，正视他，茫然道：“喜欢过算么？”
虽然内心像是一根刺扎了一下，林凡还是打了个哈哈道：“算的吧。”
张馨月想了想，继续说道：“有一个学长，他是大学生，来过我们学校给我们上过一次课，和我分享了他在大学里的时光和快乐，第一次见他，就感觉心里有些奇怪，脸很红，火辣辣的，然后经过他的朋友，我要到了联系方式，一次我去他的城市玩，就给他发消息想起大学看一看，然后，他送了我一本书，我也送了他礼物，就，约定好了要考他的学校，去那边上大学。”
林凡强忍泪水，带着哭音道：“然后呢，你们有没有牵手，有没有抱抱，有没有……”
张馨月白了他一眼，发现有点不对劲，奇怪道：“你不会吃醋了吧？”
“你在吃醋？”
“没有，怎么可能……”
“那你哭什么？不会吧，不会吧，你竟然哭了？”
“你看错了，刚才有个蜜蜂飞我眼睛里去了。”
“？？？”
林凡背过身子，心里暗自后悔为什么会带她来这里，还说了那些该死的过去和秘密，这下完了，彻头彻尾的输了。
张馨月轻巧的绕到他面前，想要看清他的脸，只是她转身，他却转身，就是看不到他的表情。
“噗嗤”一声，张馨月指着他笑道：“喂，我们才见过几面啊，你竟然喜欢我，你好像比我大好多岁吧。”
林凡冷哼一声，看着她道：“也就三四岁，很大么？”
张馨月歪头看他的表情，故意说：“那到底是三岁还是四岁呀。”
林凡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说话。
张馨月一脸我知道你想什么的可爱样子，然后小声道：“你太幼稚了，幼稚鬼，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比较喜欢成熟一点的，可以教会我很多，保护我的那种。”
林凡挺起胸膛，昂着头憋气道：“我不成熟？”
“我都快熟透了好不好？”
“你就是个小孩子。”
“你看不起人。“
“没有，就是觉得你还是个小朋友，是个好人。”
林凡突然打住她的话，生气道：“我是坏人，你可别给我发好人卡，我不要啊，你小心点，别被我欺负了。”
张馨月假装很害怕的样子，惊恐道：“叔叔，我还是未成年，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林凡眼角跳了跳，显然这句“叔叔”极具杀伤力，像是一把刀，扎在他的命门上。
像是现在脸皮早已不是以前的时候，便嬉皮笑脸道：“没事，叔叔就喜欢小的，没关系，不介意的。”
小手微扬，露出小虎牙道：“一巴掌拍死你哦。”
在火车的巨大噪音前，林凡鼓起勇气，大声喊道：“我喜欢你！”
张馨月捂起耳朵，等到火车远去后，好奇道：“你刚才喊什么？”
林凡闭上嘴，摇头不语。
路上车水马龙，人影憧憧，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为那区区碎银几两，偏偏这碎银几两，可解世间万愁。
林凡突然问道:“她怎么样了？”
张馨月神色突然暗淡下来，摇头道：“不太好，身上的伤太重了，而且，她像是受惊过度，只能靠着镇静剂才能睡着。”
林凡看了看她，拍了拍她弱不经风的肩膀，轻声道：“我送你回去吧，等会天黑了，路上不安全。”
医院里，女孩浑身缠满了绷带，只露出两个眼睛和嘴巴，正在药物的催眠下，静静地躺着。
一个高大的穿着白色护士服的男人推开门，让正在观察的护士出去，随便关上门。
他扯开口罩，露出本来面目，狰狞的笑道：“我说过，你逃不掉的。”
“你只属于我，我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