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不休的赶路持续了三天。
三日里，杨浩总觉得入京前自己和马车肯定有一个要先散架，好在当大周洛京城门出现在路的尽头时，二者都经住了考验。
离京城还有十几里，路上的车马便多了起来，越近城门，自发的小市集便越多，甚至结市成镇，以洛京为中心，沿着官道铺散开去。
入城前，韩参政与王尚书特地下车换马，外城门口的禁军见两个紫袍高官带队，只稍加询问便放了过去。
内城门也一样无人过问，那两件紫袍就仿佛两张门卡，在京内畅通无阻。
但这两张卡的权限在宫城西华门前无效了。
西华门是宫城西门，日常入宫闲杂人员常走此处，但杨浩一行到达门前时，这里已经站上了几队禁军，甚至拉上了两排拒马。
亲随打马上前，招呼最近的军士过来低声说了几句，那军士转身跑开，很快引着一名都虞侯来到韩参政马前。
“韩大人。”都虞侯双手抱拳低头行礼。
“为何将西华门拦了？”韩参政问。
“下官不知，”那都虞侯回道，“四日前，都指挥使令下官在此处设防，只说防止贼人做乱。”
防止贼人做乱是宫城动用禁军时最常用的理由，用得多了便没了紧张感，变成了借口。
“那进出宫的人要怎么办？”
“皆往宣德门处由指挥使大人调度。”
韩参政在前头和都虞侯扯皮，后边杨浩在车里昏昏欲睡，刚要睡着，就被大哥从车里拽了出来。
“换马吧。”杨政递给杨浩一根缰绳，缰绳另一边栓在一匹没什么特色的黑马头上。
“干嘛非要骑马？车里不是挺好的。”连着几天颠下来，杨浩一直没睡好，眼看有了个打盹的机会，还被大哥搅了。
“洛京这边风俗和咱们家里不一样，一般只有夫人小姐们出行才坐四轮马车。”
“行吧。”
杨浩无精打采地翻身上马。
骑马对他而言没问题，但骑马必须抬头挺胸，懒洋洋的混子姿势肯定不行，所以之前他出行要么走路，要么在车里窝着。
这时韩参政拨马过来道：“王爷，我们得去南门那边，宫里可能是怕有消息走漏，调了禁军，只能从南边门出入。”
“有秦王的消息吗？”齐王低声问。
韩参政摇摇头。
外放王爷进京是大事，而经过车队里几人的观察，城内外无论是打尖店里的邻桌还是街面上来往的百姓都没有异样。
也无边脚八卦，说明秦王大概率还没入京。
见禁军也没有听到风声，齐王明显松了口气，拨转马头挥挥手道：“去南门。”
大周宫城面积有限，几人骑在马上不多时便转过了宫墙拐角。
杨浩抬头望过去，远远看见御街尽头右阙楼下一片花团锦簇，煞是好看。
“不愧是宫城，阙楼周围也没忘了装点。”杨浩转头对杨政说。
杨政面色古怪地瞟了杨浩一眼，“四弟你再仔细看看。”
说话间走得近了些，杨浩才发现原来那些花团是一片跪着的朝臣，而丰富的颜色则源于他们身上不同颜色的朝服。
杨浩没在京城呆过，不知道这些朝臣跪在这里干什么，但韩参政心里有数，回头示意齐王等人在这边暂等，然后连忙打马向人群冲去。
“各位大人这是何意？”韩参政下了马，跑到人群前扶起一位老臣，“林尚书您怎么也来了。”
林尚书在礼部任职，是韩参政的老上司。
大臣们不知道已经在这儿跪了多久，见参政到了，根本没给林尚书说话的机会，纷纷哭喊着扑了上去。
“韩大人，宫城前怎么还站上禁军了？皇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参政您去哪了，这几日政事堂奏章全没有批复，州县还在等啊！”
“韩参政，月初的朝会皇上从来都没断过，这是怎么了？”
韩参政头都晕了，忙不迭地宽慰同僚，眼看围上的人越来越多，不由得急道：
“诸位大人不要乱猜，皇上只是身有微恙，几日后就可康复！请各位暂且回府，不要在宫城前聚集！”
毕竟是政事堂的人，说话还是管用，官员们听参政这么说，尽管不情不愿，但也开始逐渐散去，很快韩参政身边就只剩下了三五人。
“林尚书，”韩参政这才有空与老上司见礼，“怎么回事？为什么都到这儿来跪着了？”
“咳咳，”林尚书须发全白，跪久了气也不太顺，咳了几下才道：“皇上月初大朝会和接下来的小朝连续缺席还没有过，大家本就已经议论纷纷。”
大周朝会五日一次，每月一日大朝会，在京城四品以上皆可参加并直呈奏章，对非京官来说，是少有的露脸机会。
皇上家则把大朝会视为倾听民间声音的机会，非常重视。
再懒政也尽量参加，尤其是已经崩了的建和帝，自登基以来就没缺席过。
“前两天又有传言出来，宫中有变，宫城城门被禁军封了，”林尚书继续道，“王平章和张参政称病在家，韩参政你和刘参政又失踪不见，枢密院也是人影不见一个，这种情况，大家怎么可能不慌。”
韩参政默默点头，一共四个宰相两病两失踪，换了他自己肯定也沉不住气。
“你这几天去哪了？”林尚书问道。
“呃…..奉太后之命出京公办。”韩参政含含糊糊答道。
林尚书一愣，旋即点了点头，然后冲着候在远处的家仆招了招手，回头拍拍韩参政的肩膀，“眼看也是老臣啦！”
所谓老臣，除了年纪，两朝为臣也可以这么叫。
韩参政苦笑着目送老尚书走远，看阙楼周边没什么人了，便对齐王等人示意过来。
“怎么样？”走到阙楼下，齐王问。
“政事堂和枢密院都不对劲，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复杂，”韩参政神情凝重，“得快点行动。”
说完便引着一行人往宣德门走去。
宣德门是宫城正门，有大型仪式和重大活动才会打开，如今门前广场上到处是禁军，还拉了几道拒马，气氛颇为紧张。
广场外围的禁军见走过来一票人，为首的还是高官，马上走出一人迎了上来。
“几位大人请留步。”
韩参政知道和他多说无用，直截了当问道，“你们指挥使在哪？”
“大人稍等。”那小卒也不多话，转身跑进军中，很快引着一名指挥使走出来。
“韩参政，王尚书。”这指挥使是副官，姓郑，平日就负责宫城守卫，对一众高官很是熟悉。
“郑指挥，”韩参政回了礼，“本官有急事入宫，还请郑指挥行个方便。”
“韩大人，前几日金指挥传令出来，非秦王驾到不得开宫门，”郑指挥语气很客气，“所以，恕难从命。”
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个人都愣了。
殿前司是皇帝亲军，但平日调动通常由枢密使传达，如今皇上驾崩，听郑指挥的意思，这命令要么来自枢密院，要么只能来自太后了。
但无论是枢密院倒向了秦王还是太后变卦都够韩参政这伙人喝上一壶了，是以韩参政急道：“金指挥在何处？叫他过来与我面谈。”
“回大人，金指挥四五日前进宫后只传了这句话出来，然后再未出宫。”
韩参政听得头都大了，指挥使进宫数日不出，这种情况就算是劫了太后也不是没可能。
他一把拉过郑指挥到齐王面前道：“这位是大周齐王殿下，事急从权，请郑指挥打开宫门，我们有急事进宫面圣。”
郑指挥也吓了一跳，他就算是再迟钝也明白过来宫里肯定出了大状况，但与齐王见过礼后还是坚持道：
“齐王殿下，韩参政，想要开宫门，要么有圣旨，要么有金指挥使的命令，要么有枢密使手令，否则恕难从命。”
在大周的政令系统下，政事堂主官除非兼任枢密使，否则没有军权，官再大也指挥不动哪怕一个禁军。
“另外，”郑指挥的声音小了一些，“王爷无旨进京已是大罪，还请诸位大人不要为难下官。”
碰上这么个认死理的指挥使，韩参政也是无奈，只好问道：“枢密们呢？也进宫了吗？”
“下官不知，但听交接同僚所言，王枢密和赵枢密在宫内，另有于枢密称病在家。”
枢密院和政事堂同样是一正三副的配置，韩参政想了想，除去远在北方巡查的杨枢密外，京内能让郑指挥开门的大概只剩于枢密了。
“王爷，您看……”韩参政转回头来，小声把情况和齐王说了一遍。
齐王不在京城已经很多年，谁是谁的部属和官员间的联系早就忘得一千二净，此时竟是想不出什么办法。
站在一边的杨浩早就烦了。
在他的预想中，应该是进京一路绿灯直达龙椅，然后自己就能以王爷的身份在京城开心地划水了，没想到眼看入城已经小半天过去，居然连皇宫都没进去。
“政事堂和枢密院在京的主官还有谁，都一起找来呗。管不了殿前司，还管不了马军步军司么？”杨浩忍不住插了一句。
韩参政和王尚书闻言转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杨浩。
“怎么？”杨浩看两人的脸色不对，奇怪地问道。
“郡、郡..…”王尚书结结巴巴地，“殿下的意思，可是要逼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