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谓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隔着稀稀散散几个人头,何钰看到了正从楼梯往下走,清秀干净,还带着少年稚气的蓝衣公子。
尚书府二公子——张奕然。
何钰虽然没有和他说过话,两人却经常打照面。每逢大小宴会,或是姑娘公子结伴游玩,都能见到他的身影。
先前觉得他长得白白净净,娇软可爱,也算招人喜欢。可是今天,他明显挑衅林书祁的行为,让何钰再也生不出半点怜惜。
“走,进去看看。”
顺了顺耳边垂下的一缕黑发,何钰领着身后的裕华,迈过了熙文斋的门槛。
“小公子见谅,这支笔已经被买下了,不过您面前的这些也都是咱熙文斋进的新货,不妨瞧瞧,可有中意的?”
熙文斋的掌柜是一个面相和气的女子。或许是和经营的店铺有关,周身不带半点商户的铜臭感,眉宇间还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文墨蕴意。
张奕然本意并不是要和林书祁抢这一支笔,那支笔一看就不适合作为年轻公子们诗会的彩头。
只是因为看不惯林书祁,想给他找不痛快罢了。因此,掌柜的这么说了,张奕然也就顺势接了下来。
随他一起下来的还有几位公子,都一脸看戏的姿态。
他们都知道,张奕然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位安国侯府的养子,每逢遇到,总要讥讽几句。
“既然林大公子喜欢,我也不是那夺人所爱的人,再找一支中意的就是了,”
他说完这句,话音一转,意有所指的说道:
“毕竟这好笔有时候和人一样,我呢,刚好有大把的时间去寻,不似林公子……”
林书祁对他的那一套心如明镜,知道他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句,直接截了她的话:
“多谢张公子谦让,像张公子这样整日替别人操劳的人,定会得到飞花神女的眷顾,也定能寻得中意的笔。瑶忻,结账。”
张奕然哪里听不出林书祁在讽刺他,还拿飞花神女当说辞,惹得身后那些知道他丑事的人都捂着嘴吧偷笑。
不仅没让林书祁失态,还把自己惹了一身骚。看着林书祁淡然出众的脸,他一口气憋在胸中。
看着瑶琴随随便便抽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了掌柜的,他眼中的鄙夷和嫉妒更重了。
林书祁并非他表现的那样毫不在意。不过是不想和这些不知人情冷暖,自幼备受呵护的公子哥儿计较。
况且,阿钰还在外面等着。这样想着,就看到何钰和裕华迎面走了进来,平淡无波的脸柔和了三分。
“我这都挑好了,你才过来。夫子可是你的,这礼物,理应该你自己选的。”
“祁哥哥说的是。”
何钰低眉顺从的应着话,接过林书祁递来的东西,不动声色的一一扫过那些因为她进来,而降低声音的几个人。
呵,以为说的声音小,她就听不到了么。
不过,她看了看神色无常的林书祁,压了压眼里的涌动。
之前自己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要悔过自新的,她得忍着点。
出了熙文斋,林书祁就没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陪她走着,空气安静的让何钰说不出的 不舒服。
她心中白玉一般美好的人,值得拥有天下最好的东西,配得上最优秀的女子,被她珍视的人,竟被那几个长舌男儿连夹带讽,怎么敢!
她走了两步,步子逐渐变小,直到与林书祁并排。
又走了两步,她停下了,伸手拉住了身边的人,在他不解的目光中,解下了腰上挂着的芙蓉玉佩,放到了他的手中。
这芙蓉玉佩不是谁都能有的。
讲究的是与神女的机缘,从开国到现在,飞花神殿只出现了八块。
自己身上发生的离奇事件,或许就与这玉佩有着关联。
她把这玉佩送给林书祁,是希望他也能得神女眷顾,今生能够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阿钰!”
林书祁知道这玉佩的难得。正因为知道,他才不能拿。
他眼神中满是制止,想再给何钰系上,却被强硬的按住了手腕。
“祁哥哥刚刚说那张公子谦让于你,阿钰觉得不对。”
???
林书祁不明白。
这个时候,她怎么突然扯到这个上去了。
趁他怔愣间,何钰从他手中拿过玉佩,边说边帮他挂上,:
“尚书府男丁兴旺,他一个拿着十两月俸的小公子,遇到中意的好物件儿,怕是不能像祁哥哥一样随手买下来,倘若真遇到得他欢心的人,哪里就能让人家恰好也中意他、求娶他呢?”
“不过是眼红说些嫉妒话罢了,祁哥哥可不要放在心上,你这么好,母亲只有咱们这一对儿儿女,你将来嫁的会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何钰话说完,手上的结也打上了,抬眼看向林书祁,眼中满是心疼。
林书祁心头一烫。
他定定的看着快赶上他个头的人。
记忆中小小的五官已经长开,眉骨初显,带着些傲气。面颌也变得分明,深褐色的眸子一片清明锐利。
与缙云大多数女子的强硕稳重截然不同,她纤瘦,却不单薄,就像是丛林中休憩的斑豹,轻灵敏捷、充满野性、不可小觑。
林书祁迟迟没有收回目光,小小的阿钰风姿将成,平安长大了;
也有了爱慕的男儿,更知道维护他;
答应爹爹的事情完成了,他好像没什么能为他做的了,可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却想把人抓的更牢。
养了十几年,他舍不得。
他想亲眼看着她成家立业,一生顺遂。
何钰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在怀疑自己说的话。
她心里清楚,说祁哥哥会嫁给世间最好的女子真不是哄他闹呢。上一世,她使计逼得陆逍遥与方明月走投无路,逃到焗阳郡。
未曾想到,登基不久的太女殿下暗访民情,途径此处……
而她一错再错,甚至为达目的勾结叛乱余党,刺杀新皇。害得林书祁跌落山崖,致使母亲连夜赶来只为换自己一命。
而后一个月的牢狱之涯。
女帝的切声问责……
她大梦初醒,为时已晚。
原来,她是不能随心所欲的。
原来,律例不只是用来管那些平民布衣的。
原来,她的一切都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她慢慢的明白了母亲身上的重担,对她莫大的期盼与无声的爱,心中的多年的埋怨消散,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悔恨。
她深刻知道了祁哥哥多年的不易,痛恨自己在他有了盼头时,亲手斩断了他与女皇将成的羁绊……
所以,母亲为她换来的一线生机,她没有接受。
割腕自尽,只为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