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侧挂着一串白色灯笼，门口一对雌雄瑞兽颈间也围了圈白色绫子。
四马服车停在府门前，申屠襄南走下车，瞧了眼灯笼，面无悲喜。
守在门口的陆管家，见主子回来，忙快步迎前，喊声“老爷”便递过一盏手炉。
南昭君脚步未停，接过手炉并不答话，抬脚跨进门内。
入眼皆白，幼子新丧，南昭君府，俱缟素。
陆管家跟随主子往府中小祠堂走去，谨慎地守着半步之距。
小祠堂，离火炉里一小块离岛熔石燃得正旺，一尊三头六臂的神像坐北朝南，正对着门口。
申屠襄南也不瞧那早已寂灭千年的泥塑金身，径直在离火炉前盘膝坐下，身后一盏落地雷木灯，将他的影子映在炉上。
高门狗腿陆老狐狸，关了门，垂手而立，与主子半步之遥。
“事情办得如何？”南昭君看着炉上的影子，随着熔石火苗有韵律地缓缓闪动，目光温柔。
“回禀主子，已派人在暗中盯着那边的动静，该当万无一失。”在黑市里气定神闲稳如老狗的陆老狐狸，在主子面前仍旧会紧张，跟随南昭君三十余载，他深知这个丰神俊朗看似文弱的业国权臣，实则彪悍无匹。
“坐下，细说。”申屠襄南语气平和，却自有威严。
陆狗腿赶忙躬身一礼后，坐到主子对面，把谭老板将那垂死的影奴移入陌山骨玉匣温养及其他事情一一说清楚。
“三日内可以交割？”申屠襄南追问道。
“给了谭老板十数条上好生魂，加上那玉匣本就有温养恢复之效，当无大碍。影司那边也打了招呼，老爷请放心。”陆管家做事自是周全妥帖。
待陆管家说完，南昭君微微颔首，说了声“下去吧。”便不再多言。
陆狗腿如释重负，起身待要离去，却听他主子提了个问题。
“知道我最厌恶你什么吗？”话音不疾不徐，温文尔雅。
瞬间，将那高门金领狗腿吓得僵在那里，没完全站直的身子，歪斜弯曲着， 刚被离火炉烤出的一身热汗变得冰凉，如坠冰窖。
“最厌恶你的便是那‘半步之矩’和虚伪的‘不敢僭越’。”声音温雅平和，申屠襄南面前的影子似乎跃动的更剧烈了些。
“老爷，小的身份卑微，若犯了错，还请您责罚。秋夜里天凉，您别动气，千万注意身子。”陆老狐狸给出了职场标准答案。
“身份卑微？那漫天神魔早已寂灭千年，还要守着那天定的身份吗？”大业第一谋士喃喃着，似乎在低声训斥下人，又像在说给自己听。
这一番话，对君府里小心谨慎了大半辈子的陆老狐狸来说，太过离经叛道，吓得他背后衣衫湿了大片，不敢作声。
沉默少顷，申屠襄南挥挥手，示意跟了自己三十多年的狗腿子下去。
陆管家走后，小祠堂神像后走出一黑袍人。
“坐吧。”方才略有失态的南昭君，示意黑袍人坐下，举止间贵族优雅自然流露。
“九叔方才一席话，是说给我爹听的吧？”申屠小径大剌剌坐下，顺手从怀里掏出个鸡腿在离火炉上翻烤。
这位业国乃至玄黄大陆都出了名的大纨绔，是业王申屠罂四弟北岐君申屠洪野的长子，平日里架鹰走狗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做，此时却为一件泼天的大谋划而来。
“老四还没下决定吗？”看着侄儿烤鸡腿的市井模样，申屠襄南心中一阵不喜，脸上却是古井不波。
对面的大纨绔却也不急着答对，伸出根手指，在那已然烤出香气的鸡腿上戳了戳，边扯下一丝肉，边抬头嬉笑着说：“叔儿，我爹那人多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回如果不是国王大伯抢了他最喜爱的外室，我也没机会说动他。再给侄儿点时日，快了快了。”
见对面的吃货一副无赖样，南昭君也无可奈何，这混小子打小就与他亲近，别人只见他顽劣，却不知这侄儿契约的那枚影子有着不低于一品的影源力。
“小径，你也将近弱冠之年的人了，还跟个顽童一般。”听烤鸡腿的侄子说“快了快了”，申屠襄南心里稍定，转而说着长辈劝诫晚辈的话。
这个侄儿看着不羁，做事却极其靠谱。
申屠小径六岁入九品初阶，八岁已然登堂入室成了七品顶阶，如今未及弱冠却早已达到三品下阶，十数年间不知跨品越阶杀了多少高手，大纨绔放浪形骸的败絮表象下，潜藏了一个令人生畏的实力与野心。
此番泼天的大谋划，若非与申屠小径早早达成一致，大业第一谋士也未必真的敢付诸行动。
“叔儿，吃个鸡腿儿。”申屠小径见那鸡腿烤成金黄之色，外皮微焦，便伸手去口袋里掏出几个调料瓶，撒了调料后，递给南昭君。
“你这小子，我堂堂君侯，怎可在这离火神像前做此等不雅之事？”申屠襄南神色一凛，假意推辞。
“你可别唬侄儿了，吃个鸡腿儿犯多大忌讳？再说了，这离火大神千年前不也在神界大战中挂了吗？怕个甚？”贵族泼皮申屠小径极力诱惑着九叔，继续卖力地碎碎念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辰国那边弄来的龙首鸡的腿，对温养身子颇有益处，你这在大伯的不周苑里冻的够呛吧？正好吃口热乎的暖暖五脏庙，我可就弄到这么一只，孝敬您老了。”
南昭君被这侄儿碎碎念的脑壳儿疼，无奈结果鸡腿，端详着问：“你如何得知我们在不周苑密谈？”
“午间得知你听宣入宫，小侄就料到了。寿麻山一战，九叔的影子受重创，你这身子每到八月必发寒疾，朝中无人不知。我那个粗中有细的大伯，会错过这个折腾你的机会？”大纨绔看着小口吃着鸡腿的南昭君，边分析边从怀中又掏出一个稍大些的龙首鸡腿，伸到炉子上翻烤。
“小兔崽子，你刚才说就这么一只？”申屠襄南抬手作势欲打，那手里还捏着刚撕下来的一片鸡肉，香气四溢。
本来对侄子分析能力颇为赞许的南昭王，一下子被那小混蛋掏鸡腿的一幕整破功了，心中慨叹：“此子将来必成大器。”
小祠堂外，满府都沉浸在小公子出生便夭折的悲戚中，据说申屠夫人连日来哭得双目不能视物。
小祠堂内，一对叔侄，吃着鸡腿，谋划着大事。
“对了叔儿，言吾那孙子，你得想想办法，别坏了咱们的事。”啃光了鸡腿，吮吸手指余味的大纨绔，提醒着南昭君。
“嗯，数日前，我着人调他去寿麻山下万窟巡查影魔线索，应该没这么快回巨阙。”申屠襄南为这谋划，也是步步为营。
“我还挺欣赏那姓言的，当初他师父作为影司正使，因搜捕影族王子不利，被大王斩首在寿麻山下。言吾虽接替掌管影司却对正使一职坚辞不受，誓要捉了影族王子，再去求大王恢复他师父的官身。”申屠小径说到言吾此举，懒散的身子微微挺正，擦了擦手接着一句：“那孙子我瞅着顺眼，早晚收了他。”
“言吾刚直不阿，能瞧上你这出了名的大纨绔？”南昭王难得地打趣道。
“瞧不上我？那我就打服他。”大纨绔扬了扬拳头，笑容很贱。
“打服？三品顶阶的言吾？”南昭王言语刺激着侄子，也是希望他更加努力。
“待我弱冠，必入二品，怎地还打不服他？”小祠堂里，玄黄大陆出了名的大纨绔，豪气干云。
“明年能入二品？”申屠襄南不可置信。
“叔，您别操心了，你我叔侄二人，今夜吃鸡，未来必能大吉大利。”
“……”
寿麻山下官道，一队影司车马整装待发。
为首一人，把马提缰，抬手向前一挥。
身后掌旗使，高亢着嗓门，喊声：“影司部众，回。”
大旗所指，巨阙城。
旗上一个“言”字，正楷书写，方直不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