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祯小时候还是挺活泼开朗的。虽然是个早产儿，瘦小的要命，但一点也不妨碍她人在外婆身后跑来跑去。
言祯记得她以前问的最多的问题就是爸爸妈妈在哪儿，为什么不回家。
那时外婆总是用一种不耐烦，又有些生气的语气跟言祯说他们都去很远的地方了，永远不会不回来。对于爸爸妈妈，外婆似乎永远都不愿意多谈一句。
言祯再稍微大一点的时候，以为外婆说的去很远的地方不回来是他们意外去世了的意思。她为此还难过了许久。
但村子里什么都不多，就闲言碎语多的听都听不完。
“她妈妈可不是什么好孩子，出去才一年，就整了个孩子回来…”
“连她爸爸是谁都不知道，肯定在外面干些不三不四的勾当。”
“她外婆也是命苦，生了个不懂事的女儿，现在又来了这么个累赘…”
“我看她连麻将都不怎么打了，以前可是多上瘾啊…”
村里的大婶们最爱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地唠。言祯很小的时候因为一次高烧，把耳朵烧坏了。听力不怎么好。这件事除了她和外婆谁都不知道。外婆还叮嘱过她，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这件事还是传来出去。以讹传讹，传着传着，言祯在他们嘴里就变成了个真聋子。所以他们说话几乎从来都不背着言祯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言祯知道了关于她妈妈的事。
她知道了外婆说的去了很远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当初在不大的小村子里，好像不上学成了一种风气一样。言祯的妈妈也是，跟着以前早早不上学的同学离开家，美其名曰闯荡社会，但没有人具体知道她们出去之后在做什么样的工作。总归大概是见不得光的，要不然第一年她就能带了个刚出生的孩子回来。
言祯的妈妈其实也不想要这个孩子的，但因为太年轻再加上什么都不懂，发现怀孕的时候已经月份不小了，害怕又没有钱，到最后也打不了了，实在没办法这才生下了言祯。
她和那些被期待出生的孩子不一样，意外地到来，迫不得已地出生。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外婆总与她有些似有若无的隔阂。外婆心里或许是在怨言祯的妈妈，但是因为她不再身边，所以就转移到了言祯身上。哪怕言祯什么都不懂。
她慢慢的好像知道外婆话语里的生气来自哪里了。
孤僻的性格有多少是先天就带出来的呢？若不是环境使然，不说每个人都会开朗活泼，但也不至于就如此沉默寡言。村里的孩子都不愿意和言祯玩。其实是不欺负言祯就算好的。家里人有意无意的谈论根本不避人，他们以为孩子小听不懂，其实他们什么都懂。
言祯每一天都会被不同的小孩欺负。她跟外婆说过，但是外婆不管。
外婆是个要面子的，她当然知道言祯为什么被欺负，但这怎么好上门讨说法的，自取其辱。
外婆总告诉言祯，遇见别的小孩都躲着走就行了。尽量少和别人说话。放了学就赶快回家就行。
言祯很小的时候就学着做各种各样的家务，村里热都说她是个累赘，她怕外婆也这样觉得。
外婆或许没有觉得她是个累赘，但说到底她怎么不是呢。
外婆突发脑溢血走的时候言祯没有哭。那种无措和悲伤用几滴眼泪好像已经不足以表达。她看着外婆的遗照发呆，眼睛涩的要命，但就是没有眼泪。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这么一捧青灰。大约是换谁都就受不了的。
没有人联系得上言祯的妈妈，她们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亲戚。所有的后事都是村长帮忙操持的。本就是事不关己的事，其他人都只是当个热闹看罢了。村长就那么心甘情愿的帮吗，也是身份责任的压力，迫不得已罢了。
村里的人都说言祯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心硬的要命，养了她这么多年的外婆都去世了，也不说哭一哭。要不是她，外婆的日子过的总比这样强。
思绪猛的归拢，言祯猛的低头，红花油有些呛，呛的言祯眼泪都流出来了，擦也擦不完。
言祯没有精力再想别的，右手胡乱包了一下就躺下了。其实她也懒得包，没那么娇气。但要是有血蹭到被子上被李翠萍发现，又得唠叨一阵子。
把衣服洗好晾上，言祯才躺在床上。言祯把自己整个蒙在被子里，让黑暗肆意的将自己包围。只有这样，言祯才能感受到一点安全感。
家长会没有人来，言祯的座位被家长占了，她只能来不碍事的角落里待着。她已经猜到结果了，以前刚来的时候，李翠萍和王耀华出于礼貌还是来过的，但来了之后受到别的家长的指点，老师的一点批评，他们就说什么都不愿意在来了。不是他们养出来的孩子却要他们丢面子，太不公平。
那天吵架也就是个形势。因为是最后一次，大概老师是强调了，所以才闹到饭桌上了。
老师当然也或多或少地知道一些言祯的事情。但老师才不会管这些，说到底只能算是家务事。这是中考前的最后一次家长会了。说是动员大会，其实动员的只有老师和那些为数不多真的只能靠自己的普通学生罢了。这里大部分孩子家里有钱的有钱，有势的有势，该努力的孩子自然知道努力，不努力的也没有钱办不出来的事。
老师们对言祯的印象都不怎么好，虽然学习成绩没得说，长得也漂亮。但不知道是因为耳朵不好使的缘故还是怎的，说话总显得迟钝。上课总低着头，独来独往的，人缘也不好。家里人也不爱管她，学校有活动也最不积极配合。有的时候上课身上还总是脏兮兮的，他们也懒得管。有时候管也管不起。
言祯呆呆地看着看着抱在一起的孩子和家长。其实这场面她早应该习惯了的。但心里一点触动也没有到底是不可能的。
所有嘈杂的声音在言祯耳朵里其实是自动降低音量的，但不防那些关心殷切的话语钻进言祯的耳朵。
她有点想外婆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在村子里的缘故，到这里来之后，外婆就再也没有来梦里看过她。大概是太远了，还要再走一段时间。打开再盖上，盖上再打开，已经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了。言祯觉得自己在这里真的格格不入。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回家。还没走到家门口就看见一辆车停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