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师侄，你若是从实招来，看在你师尊的颜面上，我们倒也不是不可以从轻处置，又或者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有，事到如今，何不一同说出来？倒也免了刑罚。”慈明长老手摇执扇，脸上依旧挂着亲和的微笑。
说实话，林清淼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温顺谦和的好弟子，很难让人将残害同门同她联系起来，更何况同是青珩道君座下弟子，如果传出去，只怕对青珩“第一仙君”的名声也有辱。
感受到无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盛宁此刻不但没有丝毫慌乱，反倒笑得十分坦然，“我没有杀害方师弟。”
不止慈明长老，在场众人皆是一愣，她否认也就罢了，为何要笑？
正常人不应该是急于解释吗？
正当众人不解之际，却见那原本笑着的少女眼中忽然涌上了泪花，泪水从眼角滑落，此刻的笑容在泪水的衬托下竟显得格外凄凉。
“我怎么可能会害他……”盛宁笑着笑着，眼眶通红，泪水如断珠，划过她白皙如玉的肌肤，又似乎疯魔了一般，猛地摇了摇头，自说自话道：“不对，要不是为了救我，师弟也不会掉入那鬼域之中，确实是我害了他，都是我，都是因为我……妖兽袭击过来的时候，应该我冲在前面……为什么掉下去的是师弟，不是我……”话到此处，盛宁头埋得越发低，说话断断续续，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似乎因为过于悲痛自责，她整个人佝偻成一团，身体也在抽动，哽咽得话都变得模糊不清。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可谓是震惊四座。
连执法长老都皱紧了眉头。
慈明长老见事情似乎有反转，又好整以暇地坐正了，紧紧盯着盛宁看。
似乎后山处，确实有妖兽的尸体存在，一只中阶虎妖，周围也留有打斗的痕迹。
“这……会不会冤枉了师姐啊？”围观的弟子见盛宁哭得如此伤心，面露不忍。
“她说方师弟是为了救她才掉进了鬼界，莫非方师弟根本不是师姐推下去……”
“我一直觉得林师姐与方师弟二人关系甚好，每次出任务都是形影不离，而且青珩长老长年闭关，方师弟从小到大可以说都是受的林师姐的教导，我实在想不到师姐有什么理由会害方师弟。”
“可是朔世镜的景象又怎么解释，我们可都是亲眼瞧见方师弟被林师姐推了下去。”
“但是我们只看到了一部分，并未瞧见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啊，万一其中另有隐情，我们不就冤枉了师姐吗？”
“但是，我们也不能单凭师姐的片面之词就撇去她的嫌疑啊，凡事得追求证据……”
“好像也有道理。”
盛宁听着周围人的声音，继续埋头痛哭，哭声凄惨，情感真挚。
她知道，这还不够，得来点狠的。
却见盛宁忽然抬起头，浑身颤抖着匍匐到了执法长老的脚边，豆大的眼泪不要钱似的流，喑哑着嗓音道：“长老，您罚我吧，是我没有护好师弟，您怎样罚弟子都行，但是弟子求求您，救救方师弟吧！”
执法长老没想到盛宁会忽然扑过来，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结果裤腿一紧，他眉间猛地突了一下。
这死丫头居然拽住了他的裤子。
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粗鄙之语，执法长老佯装淡定地捂紧了自己的裤腰带。
“你先放手。”
盛宁不但不松开反而扯得更起劲了，“长老，求您救救方师弟，您道法高深，一定有办法的！”
“林清淼！”
“长老……呜呜呜只有你能救师弟了。”
“……。”
执法长老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当着众弟子的面，他不能一巴掌扇死这个逆徒，只能故作镇定，紧紧护住自己的裤子。
鬼域那等地方论谁都退避三舍，怎么可能会有人主动进去，而且还只是为了救一个弟子。
那里可是魔窟。
盛宁趁此之际，长叹一声，似乎心灰意冷，咛喃自语道：“罢了……我早与师弟承诺相守一生，如今他已去，我又有何颜面独活。”
说着她拔剑欲自刎。
众人见了这副景象纷纷大惊，眼瞧着剑刃离盛宁只剩0.000001厘米的时候，执法长老及时甩鞭打落了她的剑。
愣是谁都没想到，林清淼会想要自杀。
同样，也没人会想到，还是以殉情的方式。
这简直……骇人听闻！
大家都以为林清淼跟方行浅最多就是同门师姐弟情谊，哪怕林清淼刚刚表现得如此悲痛自责，也只当是姐弟情深，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里面！
藏得够深啊！
“你同方师侄……”慈明长老似乎嗅到了八卦的气息，一时竟来了精神。
他平常没什么别的爱好，闲来无事是就喜欢收集一些话本子来看，对于男女情爱，他虽未体验过，也不屑于体验，但是却对别人的情爱格外感兴趣，更何况，林清淼跟方行浅可是青珩道君的徒弟啊，青珩道君是谁，那可是出了名的清静寡欲，不肯沾染任何世俗尘念的绝情男子，养出的徒弟居然互生情愫，这简直离大谱，实在过于劲爆。
盛宁的额前垂落了几缕发丝，泪痕未干，漂亮的脸蛋在此刻尽显憔悴娇弱，令人看来她着实用情至深，伤心至极，根本看不出丝毫演戏的痕迹。
她落寞地垂下眼帘，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般，咬了咬嘴唇，带了些许隐忍的情绪，嗓音嘶哑道：“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一同吃住，一同修行，虽然这确实有些难以启齿……”说到此处，她语气有些怯弱起来。
“我原本也以为自己对他只是普通的姐弟情，但渐渐的，我发现自己的感情变质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看到他跟别的女孩子在一起说笑，我会生气，我不喜欢他跟除我之外的女孩子在一起，但我怯于将这种想法告知他，只是生闷气，后来下山除魅妖的时候，我同他一起困在业火幻境里，当时我以为自己将死，就大着胆子同师弟表明了心迹，哪知……”
盛宁顿了顿，面颊浮起淡淡红晕，眸中却是愈发惆怅，“哪知他也心悦于我，他同我也是同样的心理，只是碍于师门关系，不敢捅破，后来，自幻境出来以后，我们就心照不宣地将对方视作最重要的人……”
有女弟子在一旁轻声道：“怪不得方师兄对我们这些师姐师妹都爱答不理的，我们还以为他讨厌女孩子，没想到方师弟是为了不让师姐吃醋。”
盛宁：不，他只是在装酷。
众人听了盛宁的一番话后，又想到方行浅已经遇难，一时唏嘘，竟是忍不住同情起这对苦命鸳鸯来了。如此看来，林师姐刚刚一直所表现出来的呆滞不语，竟是由于痛失所爱而导致的悲切失语。她如今苦苦哀求执法长老去救方师弟，完全没了以往端庄稳重的形象，如此放低姿态，悲戚沉痛，看来林师姐对方师弟，属实爱得深沉啊。
这样的林师姐，怎么可能会去害方师弟，怎么舍得让他受伤呢？
一向板正的执法长老冷哼一声，索性背过身轻咳一声。他只负责审讯，对男女之情无感。
管他什么情意，有没有害人，拉去天穹台受几记裂魂鞭不就什么都招了。
但是想到落入鬼域的方行浅。
执法长老只觉痛心疾首。
这林清淼是青珩道君在外游历时顺手捡回来的，打小就被青道君养在身旁，就算养废了也没什么值得心疼的，但是那方行浅可是原本可以好好栽培的啊，这可是修真界万年一遇的顶级人才，就这样无了，当真暴殄天物啊！
当初青珩那厮要收方行浅的时候他就该拦着。
现在好了，方行浅落入鬼域，当无生还机会了。
执法长老越想越心梗，连带着看林清淼也越发不顺眼。
所以不管林清淼说什么，他都不会信，更别谈他最讨厌的男女情爱了。他向来认为，放弃大好前途，为爱舍命什么的，都是屁话，是脑子有毛病，因此越发觉得是林清淼带坏了方行浅，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一直坐着看热闹的慈明长老却恰恰相反，此时似乎愈发饶有兴味，只见他收起了扇子，走到盛宁跟前，不徐不慢地蹲下后，对上盛宁的双眸，那双狐狸眼中多了几分惬意，紧接着又听得他悠悠开口道：“虽吾等也不愿相信你残害同门，但也不能仅凭三言两语就洗清你的嫌疑，既如此，吾让你立誓，你可敢？”
说着他的摊开手，手心忽然浮现了一顿闪着金光的莲花。
凡是玉琼仙府的人都认得，这是解语花，但凡对着它立誓，是真是假，立刻就会有反应，而且起誓的代价也很大，必须要用起誓之人的性命为担保，受天道约束，一发现说谎便会立刻降下天罚，所以一般弟子都不敢随便用解语花起誓，除非是真的蒙了很大的冤屈。
众弟子面面相觑，也许是没想到一向不爱管事的慈明长老居然会插手也就罢了，居然一出手就是解语花。
但是他们又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测试林清淼有没有说谎的绝佳法子。
只是，这就十分考验起誓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了，要是真的说了谎，天罚的威力，是连化神尊者都不能完全承受得住的。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又回到了盛宁身上。
执法长老拧了拧眉，解语花跟天穹台的性质是差不多的，但是解语花独特之处在于，若是真的在誓言中说了谎，天罚降下，便没有人能够收回去，也就是说，没有后悔的余地可言。这法子风险太大，他一开始就没打算用，因为要是林清淼说谎被天罚劈死了，毕竟是青珩道君的徒弟，不太好跟人交代，但是没想到慈明这厮居然玩这么大，他是不是脑子抽风了？
不过他想了想，又安了些许心，因为他认定林清淼绝不会有这个胆子向解语花立誓。
结果，不过半刻。
“有何不敢。”一道清脆的女声在殿中回响。
执法长老喉间一哽，神色忽然有些古怪起来。
盛宁毫无顾忌地对上慈明长老的双眸，眼中毫无畏惧，反倒满是坚定。
并不是她不知道解语花的作用，而正因为她知道，所以才敢。
见她神色执着坚毅，慈明长老先是一愣，而后勾起一抹浅淡弧度，将手中的金色莲花递了过去。
却见盛宁十分干脆地从他手里结果解语花，先是稳了稳心神，想好不会踩线的说辞，酝酿一番后，便听得她语气真诚道：“我从未想过要加害方师弟，若有害他之心，当不得好死。”
想要害方行浅的自始至终都是林清淼，她盛宁跟方行浅有无怨无仇，怎么可能会想着害他。
当然，主要也是不敢。
气氛在此刻静谧至极。
众人静候了片刻，见解语花依旧稳稳当当地落在盛宁手心，同时也未感受到任何天罚要落下的趋势，竟齐齐松了口气。
一誓立下，解语花自动合上，随即消散在盛宁掌心。
如此一来，盛宁的嫌疑算是彻底解了。
她那颗起伏不定的心也终于落了下去。
“那……”慈明长老顿了顿，眸中多了几分深意，“让你去鬼域救方行浅，你也愿意？”
盛宁原本松了口气，一听这话，顿时心下一颤。
啥意思？
“你方才不是说，同你方师弟两情相悦？”慈明长老眉眼微挑，笑容中似乎带了丝丝深意，“若让你前去鬼域救人，你应该也是极愿意的，还是说……你不敢？”
这下轮到盛宁哽住了。
好吧，确实不敢。
但是，这个时候她若是退缩了，那不就证明她心虚了？毕竟她前脚还扯了那么多深情戏码。
可是如果说愿意，万一真被扔进鬼域去了咋办。
盛宁奇怪，这个慈明长老为什么如此咄咄逼人，她誓言都已经立完了，为啥子不能放她一马。
但是等她冷静下来后，再仔细想想，又好像不太对劲。鬼域是什么地方，那是让整个修真界都闻风丧胆，唯恐避之不及之地，玉琼仙府号称修真界扛把子，其长老跟掌门都不敢随随便便入鬼域，怎么可能让一个无辜弟子入鬼域，再者说，每次阴阳两界的结界一开，哪怕只是小小的裂缝，都足以使整个动荡修真界动荡，又怎么可能为了救一个弟子而主动打开一次结界。
这怎么想都不合理。
更何况原著里玉琼仙府可并未为了方行浅而打开结界。
所以一番推测下来，这慈明长老明显就是在吓唬她。
这是跟她玩心理战术呢。
盛宁暗自松了口气，既然已经知道这长老是在诈她，那她也没必要有什么顾忌，于是十分干脆道：“林师弟都愿意为了我落入鬼域，我这条命都是他的，如果长老能允许弟子下鬼域去救方师弟，弟子当感激不尽，无怨无悔。”
她身姿跪得挺立，言辞诚恳决绝，染血的白袍在风中翩然摆动，犹如雪中孤鹤，高傲冷艳。
慈明长老原本以为鬼域二字便足以令人畏惧，没想到这林师侄依旧不见动容之色。
能做到死都不怕的，看来这林师侄对方行浅，当真是情深义重了。
这段感情，可比那些话本子里写的有趣多了，且比任何话本子的爱情都来得轰轰烈烈。
慈明长老忽然就有了灵感一般，他忽然觉得，这么感天动地的绝美爱情，如果写进话本子里，或许能流芳百世。
盛宁看着慈明长老沉思又略显肃穆的面容，心里总打鼓觉得他又要起什么幺蛾子，索性抱住他的大腿，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凄声道：“长老，你是不是有办法入鬼域？！求求你，让我去救方师弟吧！”
求求你，别再为难我了！
慈明长老见她这样，反倒神色愈发动容，忽而泉思潮涌。
同门师姐弟，两小嫌无猜。郎救妾罹难，妾坐愁心死。从此不展颜，愿同尘与埃。
他忽而眸光一亮。
似乎想定了什么，慈明长老迫不及待地起身，朝着殿外走去，俨然急着把他的灵感记录下来，生怕晚写了就忘了。
只是正待他起身之际，只听得“砰”的一声，跟前的少女忽而趟倒在地，似乎已经昏死过去。
“不好了，师姐晕过去了！”
众弟子中不知谁喊了一句。
“师姐本就伤势过重，又加上痛失所爱情绪崩溃，害……”
“师姐太可怜了，哪怕一直强撑着意识，拖着残破的身躯，也要苦苦哀求几位长老去救方师弟，看来林师姐是真的很爱方师弟啊！”
“是啊，方师弟为了救师姐落入鬼域，而师姐也愿意为了方师弟前往鬼域，他们的爱，好伟大。”
“太感人了……”
“……。”
盛宁异常安详地躺在地板上，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冷风，吹得她脊背发凉。
随之而来的，还有任务完成的系统提示声。
“账户到账，100任务值。”
慈明长老望着躺倒的人影，眸中不知何时多了几分隐忍的怜悯和钦佩。
情这一字，在林师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愈发坚定了他要把这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写进话本子里的决心。
这是一段值得纪念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