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塞上静静的站在那里。
身后不远处传来加里克斯沉重的呼吸，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但李塞上就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几分钟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的感觉很敏锐，别转身，让我想想，跟加里克斯在一起，应该是他服务的三个画家之一，你是克林姆特、席勒还是……塞尚？”
“塞尚。”
“哦，上帝，我的运气真好。我们追踪加里克斯就是想从他嘴里知道你们的身份和位置，尤其是你，塞尚，你可是内维尔指名必须找到的人。”
顿了顿，那个声音又说道：“我迫不及待想跟你见面了，现在举起双手慢慢转身，动作一定……要轻，……要慢，千万不要引起我的误会。“
李塞上举着双手慢慢转身，然后就看到一名面貌英俊的男子站在那里。
这个人看上去大概三十岁左右，穿着得体的淡青色西装，打着领结，头发整齐的向后梳起，脸上带着优雅的微笑，眼神锐利却并不咄咄逼人，如果不是他手里的那把带消音器的西格P229手枪，李塞上会认为他准备去参加一场高档宴会。
李塞上清楚的感觉到，对方的枪口指的是他的心脏部位。这个人并没有像电影里那样过来用枪指着他的脑门，反而刻意和李塞上保持着一段距离，事实上，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这个距离让李塞上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加里克斯抱着头坐在地上，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李塞上顾不上管他，脑子在高速运转，这个可怕的家伙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不用猜了，我在琼斯身上装了追踪器，所以无论他是否活着都能告诉我点什么。”对方像是知道李塞上的想法，特意解释了一句，然后又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庚斯博罗，跟你一样，是一名“画家”。”
李塞上心里一震，庚斯博罗这个代号他当然听说过，是个擅长用刀和手枪的顶尖高手，曾经有过一把刀连杀八名保镖然后干掉目标的惊人战绩，那些保镖都受过专业训练，而且全副武装，而这一切都发生在30秒内。
庚斯博罗任务完成率极高，在画家中排名前十，仅次于李塞上他们五个。
李塞上冷静道：“不，不一样！我依旧是画家，而你是一个背叛者。”
对方发出一阵笑声，“哈哈，塞尚，对你我这样的杀手来说，讨论忠诚这个话题是可笑的，还不如聊聊天气更实际。”
李塞上若有所思，道：“英国人？”
“是的，让我猜猜你……，该死，你脸上的妆比利兹的站街女还浓。”庚斯博罗仔细看了看李塞上的脸，最终放弃了。
“我是法国人。”李塞上主动开口。
庚斯博罗一脸震惊，“哦，上帝，我无意冒犯，可法国人居然也能当杀手？而且还能排在画家前五名，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英法互辱是常态，其实李塞上的想法跟他一样，众所周知，这个国家打胜仗的时候统帅要么是女人，要么是外国人，而现在最能打的是……外籍兵团。
心里这么想，李塞上嘴上却像个真正的法国人那样嘲讽道：“一个整天把炸鱼、薯条当成美食的国度，出现杀手同样不可思议，哦，对了，还有“仰望星空”。”
庚斯博罗的手微微抖了抖，李塞上的心也跟着抖了一下。
好在庚斯博罗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很有风度的说道：“语言是最无力的武器，塞尚，让我们像绅士那样来一场决斗怎么样？武器就是……刀。让我看看你究竟凭什么排在前五名。”
还有这种好事？！
李塞上震惊了，于是痛快的点头道：“我接受！同时我收回刚才的话，你是一名真正的绅士。”
“我接受你的歉意。”
得到李塞上的称赞，庚斯博罗不由露出笑容，来自对手的称赞才最难得，尤其是塞尚这样的对手，哪怕他现在只需要轻轻扣动扳机就能解决对方，但那对他毫无意义。
对庚斯博罗这样一名杀手来说，无论是目标的生命，还是自己的生命，都比不上信念更值得珍惜，必胜的信念。
“我之所以跟着内维尔那个蠢货，就是想跟其他画家较量一下，尤其是你们五个，看看到底谁才是最好的那一个。”
显然，庚斯博罗对排名最高的五个画家耿耿于怀，甚至不惜背叛组织也要跟他们较量一番，他对自己的能力极其自信。
说完庚斯博罗把手枪抛在地上，头一低，身体前倾两手摆动如刀向前快速冲来。
如果李塞上此时拔枪，庚斯博罗必死无疑。
但他克制住了拔枪的冲动，以几乎同样的动作向前冲去。
平心而论，在占据绝对上风的情况下选择与对手公平决斗，李塞上认为自己做不到，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于这样一个对手给予尊重，并愿意与之公平一战。
于是两个本该不择手段解决目标的顶尖杀手，却选择了像原始人一样的方式展开对决。
几秒钟后，就在加里克斯以为两人要撞在一起，然后展开肉搏的时候，两人手中同时出现一把狭长的匕首，寒光一闪而逝，两人身体交错而过，距离几米背对背同时止步。
加里克斯清楚的看到，李塞上脖子上多了一道细细的划痕，庚斯博罗的西装肩膀部位一片殷红。他没想到两人的搏斗会这么凶险，没有犹豫，没有试探，从第一秒开始就全力以赴，相遇的一瞬间，两人便同时受伤。
两人同时转身，谁也没去看自己的伤口，而是看了一眼对方手中几乎和自己相同的武器，再次向对方扑去。
一样的狭长锋锐，一样带着深深的凹槽，一样没有刀镡和护手，刀柄上仅缠着细绳，这是真正的……杀人利器。
这一次，匕首有了接触，而且相当密集，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加里克斯保持抱头蹲在地上的姿势，拼命眨眼也没看清楚两人的动作。
很快，两人再次分开。
李塞上的左肩和腰部各多了一处伤口，鲜血迅速浸湿了衣服，而对手却似乎没受到伤害，加里克斯的心沉了下去。
庚斯博罗伸手摸了摸后颈，看着被鲜血浸染的手指，他深吸了一口气，赞叹道：“好刀法！”
李塞上反手持着匕首，面色凝重，道：“你也很好！”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向对方扑去……
经过短暂而又凶险的交锋，双方都明白了一件事，用武器阻拦对方的攻击毫无意义，因为那样根本无法决出胜负，如果想伤到对方，自己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刀光，鲜血，交击、碰撞，两个人的动作都快的不可思议，换一个对手，可能早已一击毙命，而在他们之间，甚至连伤到对方，都要付出几乎相同的代价。
很快两人再次分开，依旧是背对背。
李塞上的左胸上方插着一把匕首，位置和两天前那颗子弹惊人的保持一致。
李塞上慢慢转身面对庚斯博罗的背影。
庚斯博罗也慢慢转身，面对李塞上。
看到他平静的表情，加里克斯内心发出哀嚎，李塞上如果死了，面对庚斯博罗他没有任何逃生的机会。
突然，庚斯博罗的领结掉落下来，露出了脖子上的伤口。
然后他对李塞上竖起拇指做了个手势，闭上眼睛，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
在正面对决中，干掉一个和自己同一级别的杀手是件很困难的事，你不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所以李塞上身上多了好几处伤口，尤其是倒霉的左胸再次成为了被攻击的目标。
好消息就是几处都没伤到神经和动脉，加里克斯拉着他找到一个地下诊所缝了针后，李塞上现在只能躺在自己的安全屋里。
不过一想到自己是在被人用枪口指着的情况下逆风翻盘，最终在正面较量中，干掉了一名用刀的顶尖同行，李塞上又有些骄傲，像这种情况，谁死都是很正常的事，而他最终笑到了最后。
骄傲的庚斯博罗！
一名可敬的对手！
唯一让他不爽的是加里克斯，因为这家伙也跟着来了。
这伙计被吓坏了，李塞上先是连杀三人，然后又当着他的面刑讯琼斯然后杀死，最后又和庚斯博罗对决，整个战斗过程不超过两分钟，两人一死一伤，简直惊心动魄。
加里克斯很精明，他知道那些人一定希望找到他然后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无论他是否交待李塞上和另外两名杀手的消息都死定了，如果独自离开，他能活多久完全取决于运气，跟着李塞上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这不是，塞尚这家伙居然不声不响的就在普利茅斯弄了个安全屋。
其实画家组织在世界各地有很多安全屋，但现在稍微有点智商的人都明白，那种公共安全屋绝对不能去，除非你是背叛者，否则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第三天早晨醒来，李塞上感觉身上痒得厉害，打开纱布一看，伤口居然已经在收口，原本应该至少半个月才能恢复的伤口，看样子最多五天就能痊愈，恢复速度超出预期很多。
李塞上还发现，自己的直觉强大了不少，事实上，在三天前庚斯博罗这样的高手站在身后那么远，他应该感觉不到，同样，换个位置对方也感觉不到他。几十米外的庚斯博罗，比两百米外的狙击手更难觉察到。
李塞上猜测这是那颗苦槲树果实的效果，下次一定要跟老哈里交易这东西。
面对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李塞上突然有些茫然和恐惧，这还是自己吗？
送给乞丐一百元他会高兴，送一万元他会惊喜，可送一百万他会怎么想？
李塞上就像那个乞丐，有人突然给他一个亿，怎么可能高兴的起来。
过了一会儿李塞上想通了，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现实，比起死而复生，这能算了的什么？
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件，现在李塞上的心态把握的很好，既然无法改变，那就痛快的接受现实。不过他已经做出决定，一定要抽出时间去查那颗蛋的来历。
听到门口有动静，李塞上赶忙把纱布盖上，他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加里克斯探头看了看，然后推门进来“伙计，伤好点了吗？”
李塞上一言不发的盯着他半天没说话，把他看得发毛。
半晌才说道：“加里，我能相信你吗？”
加里克斯郑重的看着他，道：“塞尚，我们认识四年了，我觉得你应该清楚我是什么人，所以你完全可以相信我，哦，在我被抓住严刑拷打之前。”
李塞上：“？？？”
这家伙居然如此理直气壮的承认自己熬不住刑讯，李塞上也有点拿他没办法。
“我只有这一个安全屋，现在因为你的存在没那么安全了，所以，你必须得帮我。”
加里克斯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推脱道：“伙计，别这样，我只是一个经纪人，不是杀手。”
想了想，李塞上说道：“我想钓鱼。”
加里克斯呆滞几秒反应过来，一下跳了起来，“上帝，你不会想拿我当鱼饵吧？”
李塞上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加里克斯这货很聪明，否则也当不了杀手经纪。
看加里克斯一脸抗拒，李塞上决定晓之以理。
“加里，现在组织正面临危机，所有人都需要靠自己度过这一关，而我的想法是，我们不仅要活下去，而且要发起反击。”
李塞上郑重道：“伙计，我需要你的帮助，琼斯提供的消息，内维尔身边至少有五十名保镖，我一个人不可能面对那么多人，所以需要你引出一部分，我才能进去干掉他。这样咱俩就安全了。”
加里克斯为难道：“可你现在受了伤，还是，还是等等……”
晓之以理不行，那就动之以情。
“所以我更需要你的帮助。”李塞上打断道：“当然，我会保证你的安全，毕竟，我的朋友很少，你知道的。”
杀手是孤独的，这个职业决定了他们必须与其他人在内心拉开距离，也许会有例外，但这些例外都活不长。
李塞上今年只有二十二岁，可他成为杀手已经四年了，在此之前，他在蒙大拿的牧场里，虽然也有上学，但他的经历注定了他不可能像正常孩子那样无忧无虑的享受少年时光。而加里克斯既是同事，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这也是他当初遇袭感觉难过的重要原因。
加里克斯眼睛一亮，他一直把李塞上当成朋友，最可信的人，此刻才知道李塞上也把自己当朋友，顿时就激动了。
“好吧！塞尚，我明白，想得到你的庇护，必须得体现出价值。”加里克斯哪怕知道李塞上是在利用自己，也没什么选择余地，点头答应下来。
李塞上暗自松了口气，这货还挺难忽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