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书上写着:
九州历一千五百年,中州千魔渊地裂下有华光隐现,经土灵根修士探测,发现九条龙脊状矿脉,簇拥着千魔渊中心一个秘境的入口,入口悬匾,上书“坤宸宫”。
由于无法进入宫殿,加之战事如火如荼,遂退出秘境,以文字记之。
云淳烟又往后翻了两页,作书者附上后续:“中州发现的九条矿脉,产出矿石呈黑色,深邃无华,可辅助魔修修炼,因此经过百年之争,千魔渊渐渐归属于魔修。然多方约定,若他日坤宸秘境再度开启,必广诏天下修士一同进入。”
至此,全书再无有关秘境的描述。
云淳烟合上书,忧思满怀。
这坤宸珠怕不是就在坤宸宫中,可若真是如此,他日秘境现世,她如何从一方大能手中抢到坤宸珠?
云淳烟盘算了一下自己尚在灵寂期的修为,觉得她只需要大能们动动手指头就能被碾死。
旋即她伸出手将自己的双颊拍得通红。
“啪——”
空旷的室内一声脆响。
云淳烟缓缓抬起头来,一位惊恐的普通弟子站在门口,本在手中的玉符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只见他满脸写着“我看到了师姐发疯会不会被师姐灭口”的表情。
云淳烟下意识揉了下脸,试图露出和善的笑容。
谁料那笑容更加惊吓到了他,不等云淳烟开口解释,撂下一句“山长找你啊云师姐”便逃之夭夭了。
泛重山,无相峰顶。
“哎呀好孩子,你是叫……隋钊是吗?谢谢你专门跑这一趟啊。”聂迁流挂着和蔼的笑容亲切地询问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少年,“你多大了?定亲了没有啊?喜欢什么样的道侣啊?”
面对聂迁流的灼灼目光,那少年瑟缩了一下,目光也有些躲闪:“是……是。今年二十三……没有……”
雪白的凛武宗内门服饰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过于宽大,搭在他瘦削的肩上显得莫名伶仃,他垂眉顺目地站在那里,明明眉目如画,却无端茕茕。
见他如此情态,祁修逸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打量。
聂迁流倒是没怎么多想,拍了拍隋钊的肩膀爽朗地说道:“我看你跟风淮阳那个老混蛋年轻时长得很像啊,不会是他的私生子吧?这么瘦,是不是有人虐待你?要不要转投我泛重山啊?”
听到风淮阳这个名字,隋钊垂下头瑟缩了一下。
祁修逸不满地看了自家师父一眼,冲隋钊说道:“道友莫怪,我师父他随性惯了。天色已晚,你暂且留在山上住一晚,明日一早我们与你一道下山。”
隋钊听到“你们”,投来探究的目光。
祁修逸反应过来,忙解释道:“泛重山也要派弟子前往南冥之海,你们凛武宗也会派人去吧?难道你不用去吗?”
“我、我去的。”少年喏喏答道。
“那我们可以结伴而行啊,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祁修逸笑着说,“毕竟南冥路远,你先来此处送信,怕是凛武宗那边也不会命云舟等你同行吧?”
少年低着头,抿紧嘴唇不再言语。
祁修逸也没有过分探究,转头去吩咐守在门口的弟子传膳。
前脚刚踏出门,云淳烟便出现在视线中。
“大师兄!”云淳烟远远叫住他,“师父叫我干什么啊?”
大师兄站在门边托着下巴思忖许久,有些迟疑地答道:“相亲?”
片刻之后,无相峰上小小一间草屋中便坐齐了三个人。
面对着一桌精致的菜色,室内却诡异地陷入了沉默,甚至没有人拿起筷子。
原因无他,只是方才为老不尊的不靠谱师父想给隋钊做媒,竟开始盘问少年的家底,少年惊弓之鸟一般站起来,打翻桌上的茶盏弄湿了衣服。
于是云淳烟还没能亲眼见到这位师父口中十分好看的少年。
他们师徒三人环桌而坐,本就不大的地方因为大师兄持续不断散发出的怒意变得更加逼仄。
趁隋钊去换衣服的档口,祁修逸终于爆发出来:“师父!您老人家能不能稍微让人省点心?一大把年纪了也不说稳重一点,他胆子那么小,一旦你把他吓跑了,这泛重山外有八卦阵法连环结界,万一他跑丢了,我们怎么找?”
“可是……可是……”师父犹自辩解道,“他长得真的很像淮阳啊,我跟淮阳多年未见了,我一时激动……”
祁修逸无奈:“您要是真想见风前辈,大可以去凛武山找他。这泛重山上下少了你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外面太脏了,我不想出去。”聂迁流摩挲着手中的珠子,原本黯淡的珠子渐渐透出剔透的五色光晕。
“您不是有避尘珠吗?”祁修逸瞥见他手中的宝珠。
“要用法力催动很累的!”聂迁流辩驳道。
“……”祁修逸默默攥紧拳头,心中不断告诉自己不能欺师灭祖、不能欺师灭祖。
就连一旁的云淳烟都觉得师父有些过分了,但她一想起师父平日里对自己的偏爱,又将口中对大师兄的声援咽了下去。
另一边,被带到厢房换衣服的隋钊抚摸着泛重山特色的天青衣衫,指尖拂过衣领上绣的小小山峦,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当他再一次回到无相峰顶的小屋中时,师徒已然在待客态度一事上达成共识,又恢复了热情但不过火的状态。
而云淳烟也被这位凛武宗派来的使者的美貌晃了眼睛。
少年眉目隽永横波,身影濯濯如春月柳,看上去瘦削了点,实际上却骨肉匀停,皮相骨相都恰如其分。
当他抬眼冲人微笑的时候,恐怕就连最严厉的师长都不忍苛责。
云淳烟一时之间想不出任何赞叹的辞藻,默默鄙夷着自己的文化程度,最终垂下头低声感叹道:“长得也太正了!”
自言自语时,那嘴角都要咧到耳根边上了。
若不是尚且留存着几分理智,估计这会云淳烟已经开始扒拉着师父的袖子与其盘算如何将少年娶回家了。
祁修逸清嗓,提醒小师妹注意仪态,又瞪了师父一眼示意他不要言语。
最终这场四个人的宴席,还是在大师兄强大的控场能力中平淡却平稳地结束了。
云淳烟依依不舍地离开无相峰,返回自己位于烟鎏峰的住所,刚推开门就看见自己床榻之上瑟缩着一个被褥团子。
是那个昏迷的孩子醒了。
云淳烟颇为意外,没想到这小孩的身体竟比自己估计的要好一些。
她走上前去,隔着被子拍了拍小孩:“别怕,这里是泛重山。”
手底下不停颤抖的小小躯体渐渐平静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弟弟,你家是在山下村镇吗?”云淳烟问道。
小孩将脑袋伸出被褥,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死死盯着云淳烟,他抿了抿唇,反问道:“你是仙师吗?你不是仙师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呀?”云淳烟觉得这个小孩子有趣极了,“你是来寻仙的对吗?”
见云淳烟忽略了自己的问题,小孩别过头去不再理会她。
“好吧好吧。”云淳烟无奈道,“我就是泛重山山长聂迁流的亲传弟子云淳烟,是你要找的仙师。现在你能告诉我了吗?”
“你早说不就完了。”小孩人小鬼大地翻了个白眼,“你若不是仙师,我告诉你就等于害了你,普通人哪里能解决这些事!”
发完牢骚,小孩思路清晰地进入正题:“我叫赵畔,家住岚庭城外小溪村。七天以前,我的哥哥,还有村子里其他几户的哥哥们莫名地失踪了,但奇怪的是,村子里竟然没有人发现这件事,就好像、就好像那些失踪的人原本就不存在一样……但是明明我哥哥的被褥还摆在我们的床上,他给我捏的小人儿也还摆在窗台上……爹娘都说我魔怔了,还要用黑狗血泼我……”
讲着讲着,赵畔再也绷不住故作老成的样子,语气中夹杂着哽咽的气音。
对于七八岁的孩子来说,他独自一人面对着这样诡异的情况数日之久,还要受到父母的怀疑,最后还能一个人爬上泛重山求救,实在过于不易,情绪崩溃也情有可原。
“没事了没事了,好孩子,仙师会帮你的,乖昂。”云淳烟将赵畔包入怀中,轻拍着他的脊背安慰道,“仙师相信你。”
赵畔被温暖的体温包裹,又听到如此温柔的宽慰,一时间数日的担惊受怕和委屈尽数爆发出来,他抓着云淳烟的袖子嚎啕大哭。
哭累了,又在云淳烟的怀中陷入酣眠。
云淳烟将熟睡的赵畔放回床榻,动作间一块漆黑的物件掉在地上。
替赵畔掖好被子,云淳烟捡起那块漆黑的石头一般的物件,对准烛火仔细瞧了瞧,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飞奔出去,径直跑到祁修逸的院子敲响了大门,一边敲一边大喊道:“师兄!大师兄!你快出来!”
祁修逸明显是刚要就寝,披散着头发就匆忙走了出来,他一手抓起头发,另一只手拿着柄白玉簪熟练地簪起头发,皱着眉不满地看着云淳烟:“慌慌张张的,这么晚了,你这几嗓子能把满山的人喊醒。”
“师兄你看这个!”云淳烟焦急地举起刚刚发现的东西,“这是魔晶吧?!”
片刻后,议事堂中聚齐了山长及其座下未闭关弟子两名,以及各堂在职长老若干。
众人皆是一副美梦被扰的不满表情。
云淳烟攥紧手中的魔晶,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那个……大晚上的,打扰到诸位实在抱歉……只是兹事体大,不得不惊扰各位长老……”
“哎呀小烟啊,这种场面话就不要再说了,就算再不满我们也不会吃了你。”药堂长老白无衣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快点说完我们好回去继续睡觉!”
“是。”云淳烟应声,将手中的魔晶拍在长桌正中央,“今日巡山弟子救了个山下的孩子由我救治,我将其安置在我的住处,方才那小孩醒了,哭着告诉我一件事。”
“何事?”白无衣看着桌子上黑漆漆的魔晶,渐渐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不由坐直了身子。
“那孩子告诉我,七日前他的兄长以及村中数名青年失踪,然而村中众人却仿佛一无所查,就像本身村中就没有这些人一样。”
云淳烟顿了顿,又说:“然后我就在这孩子的怀中发现了魔晶,就是诸位眼前这一块。”
“什么?!”
这下不光是白长老,其余所有长老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魔晶产自中州千魔渊,与我泛重山万里之遥,如何能出现在这里?”
“长老们若是不信,大可以自己检查桌上的魔晶,看看是不是我在信口雌黄。”云淳烟耸耸肩,并不意外他们的反应。
倒是她的好师父,竟也一改往日的散漫,一脸凝重地坐在主位上。
他手中的那颗避尘珠,更是光晕耀目,照得他手边一小方空间宛如白昼。
云淳烟狐疑地观察自己的师父,他今天太反常了,从前只要是在泛重山范围内,他除了种菜施肥时都不怎么会催动避尘珠,可是今天短短几个时辰内,避尘珠已然亮了很多次,一次比一次更加耀眼。
这是聂迁流在极端情绪下才会出现的情况。
长老们还在不断地检查着那块魔晶,聂迁流却有些坐不住了,他飞快地起身离去,跨过门槛时甚至差点被绊倒。
望着师父慌乱的背影,云淳烟面含担忧地使了个眼色给祁修逸,想让他去看看师父的情况,谁料有人抢先一步追了上去。
云淳烟望着钱长老中年微微发福却依旧矫健的身影,心说这两个老家伙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小烟啊,别盯着门口发呆了。”白无衣将魔晶撇回桌子上,“明儿早点起,跟你师兄一起下山先把小溪村失踪的青年找回来,然后你也别回来了,再去中州查查这件事和那些墙头草一样的魔修有什么关系。”
“哦哦,好的白长老。”云淳烟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她本就有前往中州的意图,想趁坤宸宫秘境尚未开启之时先去踩踩点,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路上务必小心,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传信回来。”白长老叮嘱道,“明儿我去跟老钱说一声,让他给你多批几张传讯符带上。”
“多谢白长老!”云淳烟大喜过望。
等回过神来,云淳烟才寻摸出不对劲:“可是白长老,你说魔修搞我们泛重山有什么好处?咱们一穷二白的。会不会是有人想要嫁祸魔修……”
白无衣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我要是知道还会让你去查?”
云淳烟低眉顺眼地连声称是,并依靠花言巧语从白无衣手中骗到了不少珍贵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