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却看见的是一张浓妆艳抹的脸。
这女子大约是也有些年纪了，眼角已生出细细的纹路。但…底子是好的，乍一眼看来，容貌也颇为妍丽。
她瞧着我，好似还没反应过神来。呆了片刻，忽然惊喜的叫道：“醒了醒了！来人！”
我吓了一跳，抽了一口凉气，她急忙又退出了我的视线。
一颗乱跳的心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我轻轻吁气。
难道…我没死？
那我现在在哪儿？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会吧…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我勉强的扶着身后摊着的软垫坐起来。那女人热心肠的伸手来扶我，我的戒心依旧是没有消除，便轻轻的拂开了她的手。她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尴尬，可此时的我竟也是顾不得这些了。
看着屋里的摆设，我实在都不认识。
这是哪儿？
那个女人一直在看着我，眼神里含着期盼。
她是谁？
刚刚平息下来的心跳又一下下变快了，我不敢置信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捏了一下。
挺疼的。
不知道是该狂喜还是该大哭，我竟然，没有死？
我呆住了。我的记忆还很模糊，但是也是隐约记得，陆离，孩子…
我好像生了孩子…然后，难产…
我是谁…
对…我叫做陆宛。
虽然还是有很多东西想不清楚，但我已经清醒了许多。
我问那女子：“你是谁？”
那女子见我问她，抹了一把泪说道：“玉厄啊，你可真是病的糊涂了，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呢！我是丽娘啊，从小，是我把你带大的。你怎么不记得我了呢。”
什么？生病？玉厄？丽娘？
这是什么情况…我是玉厄？好像不知道在哪里看到或听到过这个名字…
还怪熟悉的。
我明明是陆宛啊！
心中乱糟糟的一时浮过了许多思绪。
冷静下来，我又问她道：“你再说一遍，我是谁。”
她好像被我的气场震慑到了，怯怯的说道：“你是…玉厄啊…”
“我是陆宛。”我斩钉截铁的说。
“陆宛？”她认真的想了想，问我：“是谁？”
我看她的样子，并不是装出来的。
她是真的不认识陆宛。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我犹豫，她又拿了一面铜镜来给我，说道：“玉厄，你看看，这镜子里不就是你自己吗，犯什么糊涂呢。”
我依言看向镜子，镜子里是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
可…这不就是我的脸吗？
我做了个鬼脸，镜子里的人也做了个鬼脸。坦白说，镜子里的人比我好看了许多。
或者说，是之前的我。
可是，“她”…就是“我”吗？
我极力忍住了想要尖叫的冲动，想要竭力保持镇定，可我的手依旧在不住颤抖。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是陆宛啊，不是什么玉厄。
可我又照了照铜镜，依旧是那张带着些妩媚的脸。
其实，和从前我的容貌相比，只是脸尖了些眉眼妖了些。
可惜，那并不是我。
我现在心里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奇妙的事情，不然，不会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我又问她一句：“我是玉厄，”又指了指她，道：“你是丽娘，对么？”
她又怯怯的点头。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月楼…你小时候没爹没娘，我就把你收养了，带来这里好好培养…你很聪明，什么都能学会。如今出落的越来越标致，已经成了城里有名的美人儿…”
嗯，月楼，我好像是听过的，所以现在我的身份是一名歌舞伎了？
我并不是瞧不起那些女子，只是…落差感。
就像是前一瞬，我还是一名大臣家金枝玉叶的大小姐，而下一瞬…我便成了一名歌舞伎？这是什么情况啊…任谁，都会觉得，这算是沦落吧。
我茫然的又躺下了，看着雕花的屋顶。
上辈子…这真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无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暂且不去想。难道这是老天给予我的另一段人生，如果在另外一个世界，我再也见不到陆离，是否会有所改变？
我哀哀的叹口气。我离不开陆离。
只是，也许我是再见不到他了。
“玉厄，你是不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丽娘叹了口气，又拍了拍我的手，说道：“我没有嫁过人，也没有孩子，于是养了你。可是，我们身在这月楼里，也是身不由己的…”
“那个…我没有…那个…吧。”我吞吞吐吐的问她。
身为女子，最要紧的便是清白，不是么？
“没有，”她急忙说道，“这城里谁不知道，月楼里有一女子，花容月貌，但并未在人前出现过。这月楼的清夫人可不是傻子，她自然想着，博了你的名声，自然又会更有价值…”
我一颗心放下了，轻轻叹了口气。
“丽娘，现在是什么年份？”我想到了，又问。
“安定十年。”丽娘回答我。
安定十年？我一惊，感觉心跳都停止了。
“什么？”
“伶国安定年，十年啊。”丽娘摸摸我的头，笑道：“真是大病了一场，都傻掉了。”
现在，我终于接受了自己此时此刻，不是陆宛，而是一个叫做玉厄的美丽女子。我想，陆宛终究是在难产时死去了，却在这具身体里重生了…
可是，那么这样说，我便是死于安定十二年，却重新出现在了安定十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一张本比我原来面目好看上许多倍的脸庞，我本该是高兴的，可我心里却是深深的忧虑。
“玉厄，玉厄…”我重复的念着这个名字，忽然，脑中好像劈过了一道惊雷。
玉厄姑娘，那个陆离喜欢的女子…
我伸开双手，怔怔的看着手心。
难道就是…现在这个玉厄？
一个上午，丽娘都在细细与我讲解这月楼间的复杂关系。
“月楼的清夫人，那可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丽娘肯定的说：“她啊，说不定是个神仙。”
“为什么啊？”我“噗嗤”一声笑出来。
“几十年来，她一点儿也没老…”丽娘看着远方，很肯定的说。
我又笑了：“这个世上，怎么可能有不老不死的人呢。”
虽然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什么不对…
听到丽娘说“我”善歌舞，犹善琵琶之时，我真是懵了。
现在的我，这些可都不太会啊…我从小多病，哪里学过歌舞？若说是古琴，我还堪堪会得，可这琵琶…
看我为难的神情，丽娘惊呼一声：“难道…难道玉厄你大病一场，不光是事儿都忘完了，还有…学的这些东西，也都不记得了？”
我无辜的看着她的眼睛，傻道：“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丽娘大哭一声：
“啊，我这么多年的心血啊——”
“玉厄啊——你啊——也太让我操心了——”
“完了完了——”
“……”
我默默的坐在旁边，看着丽娘歇斯底里。
我：“……”
好不容易等着丽娘安静下来了，我问丽娘，能不能出去。
丽娘狠狠抽了下鼻子，只赔着笑对我说：“玉厄啊，你最好还是，不要出去了。”
从她的语气里，我大概也听明白了她不敢坚决的拒绝我，甚至…有些怕我。
抓住了这点，我又撑过身子，问了她一遍：“丽娘，你说，我可以出去么？”
大概是我实在太咄咄逼人，丽娘退后了几步又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她说道：“你是从来没有出去过的，被人看见可是不好了。”
我没理她，只是自己穿戴起来。看着镜子里陌生的面容，又轻声叹了口气，对丽娘说：“你去给我准备男子装束来。”
还没等她反驳，我又重复一句：“快去。”
就这么溜出去，好么？也许，还会连累到这个叫做丽娘的人。
可是，我实在不能容许自己整日呆在这里，连情况也搞不清楚。被蒙在鼓里的滋味，我受不了！一连串奇怪的事情，我实在已经想不清楚了。
安定九年？我心里暗笑。开什么玩笑呢！那时我还在陆府，虽然身子不好，可也是活得好好的！如果那人是陆宛，那么我又是谁？
从月楼溜出来，我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心里好不自在。先去哪呢？说实话，我以前几乎没有出过门，一是因为身为一个官家小姐是不宜频繁出现在街上的，二是因为我身子不好，走几步便是累了，母亲也不放心我出去。
如今的身子倒很是轻快！我一边感慨着，一边在街道上左看看，右看看。真好啊！好不容易在街上走走，我倒是没看见过这么好玩的东西呢。那么多年，我只能看见府院里面四四方方的天空，真是闷死了。
这里，是我原来所处的那个世界吗？我又茫然起来。我想去陆府看看，可是…我并不认识路。考虑了一会，我走到一个小摊前，正好看着是卖竹萧的铺子。我一边挑选，趁着那婆婆清闲，装作顺口一问道：“婆婆，你知道陆家么？”
那婆婆看一眼我，问：“哪个陆家？若说最有名的，不是那个总督陆家？”
我愣住了，总督？…难道，说的是我家？我记得，父亲便是正二品，总督官职啊。
我急切的问道：“那陆家，是不是有一个小姐…叫做陆宛？”
那婆婆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
“嗨，是啊！你说的陆宛，不就是陆家大小姐么！”她又凑近我，悄悄的说：“那小姐啊…”
我急急问道：“怎么了？”
她饶有趣味的看我一脸急切，大约是为自己得了个八卦而沾沾自喜。
“我啊…我听闻那小姐身子实在是太弱了，但是品行是很端正的，但是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居然嫁给了那个品行顽劣的表兄弟！”
“表兄弟…？”我呆住了。
“是啊！在这城里，谁不知道陆家夫人的娘家里，有个陆寒公子可是鼎鼎大名，春风得意！”婆婆说到这里，还一本正经做了个揖。
“可他那弟弟便不成器了…啧啧，真是可惜…那陆小姐居然不嫁大少爷，反而嫁了那个不得志的二少爷..真是…”
大约是看我一直张着嘴，老婆婆笑着问我：“你是不是也觉得，那陆小姐脑子坏了？”
我呆了一会儿，才讪讪笑道：“嗯…”
虽然这样说，总觉得怪怪的…
我的手指有些抖，勉强的拿起了一支竹萧，付了那婆婆钱，又问道：“婆婆，你可知道那陆家怎么走？”我顿了顿，又道：“不是总督的那家。”
走在路上，我手里捏着竹萧，一步一步，我感觉喘不过气来了。
我记得…陆寒，不是…死了么？我好像也是死了…只是…为何，听那婆婆的口气…
我倒吸一口冷气。难道，难道我现在所处的时空，真是安定九年，那时，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我记得，我死于安定十二年，而陆寒…大约是安定十一年。那么…难道此刻的“我”，依旧在陆府里整日看闲书，赏花鸟？那么…“我”又是谁？
寻着婆婆给我指的方向，我找到了陆府。站在门前，我仰着头看着熟悉的府邸，热泪盈眶。
守门的侍卫看我站在门口许久，气势汹汹的来问我道：“闲杂人等不许在此处逗留。”
我看着他，激动道：“你是——小方。”我认出了，他是陆府的护卫。
他以疑惑的神色看我，迟疑的说道：“怎么——你认识我？”
我刚要点头，又觉得不妥，霎时间愣住了。此刻，我是什么身份，我已经不是陆宛了！也许，此刻…就有另一个我在府里面…我不敢去想，也不敢去证实。我大概是不能和以前一样，随意的进出了。
他见我不说话，又驱赶我，一边推搡一边道：“走走走——”
“休得无礼。”忽听得一声清朗朗的声音，我回头，却看得——是陆寒，正一步一步从台阶上走下来。他看到我，忽然怔了一怔，又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到我面前，在离我两三步时又停下了。
我的心，一下子“砰砰”的跳起来。
初见他时，我的眼里几乎要盈出泪来。我的记忆，还停留在——那时，他已经死了…
现在能看到你平平安安的站在我面前，真好。
他呵斥下了小方，冲我行了一礼温言道：“小公子多多见谅——家仆多有冒犯了。”
我不敢开口，只是也依样行了一礼。
他看着我，忽然说道：“公子——说来奇怪，刚才在下刚刚看到您，便——觉得…实在是很像，可是，怎么可能呢…”
我听他这么胡言乱语了一番，又疑惑的看他。
他苦笑，又施了一礼，说道：“并没有什么，是在下唐突了。”
告别了陆寒，我暗暗心惊。没错，陆寒还活着，那么，那时的“我”…一定也是还活着。
那时我不过只是听闻了陆寒的死讯，但是没有亲眼去看一看，所以心里一直都是他温润如玉的模样。此刻见了他仍玉树临风的样子，倒没有什么奇怪的，好像就是平常的日子里一般。
只是，又能再见见他，我心里，全是感激。
可是…我大概是没有机会去看一看那…二少夫人了。陆府门禁森严，而且，那时我并不出府。
真是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我忽然想到了那时的梦，梦里的红衣女子告诉我，不能够告诉别人。
“记得，此事，你知我知。不然，你便会化为飞灰。”
对于她的神力，我毫不怀疑。
想到这句话，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