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王华中看了一眼老人,没有说话,爷爷奶奶站在圈子外,弟弟妹妹在一旁号啕大哭,围观的众人指指点点,妈妈李春荣紧张的看着自己。
“爸爸,怎么了?”
看着这个一生要强的父亲,王大南有些摸不着头脑。很难想象这个粗鲁暴躁的鲁东汉子竟然会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兼会计。
“怎么了,你干嘛了你不知道?打谷场的火谁放的?二凯,亚楠他们都说了,是你从家里拿的火柴,点完扔草垛里了……”
再多的话王大南已经听不清了,思绪慢慢回到了遥远的85年,正是这件事让奶奶不堪忍受找上门的那些人的侮辱和谩骂,喝药自杀了。
在农村特别是85年一个贫穷落后的地方,每一点每一滴都是家里的财富,都不可取代。
特别是王大南的老家,四面环山,只有一条土路可以通向几十里外的乡上。
爸爸因此不再村里工作,带着和自己从小到大的好兄弟石头做起了生意,但是这年头生意哪有那么好做呢。
平板车拉着一跑就是几十里上百里,还挣不了几个钱,年迈的爷爷也跟着跑东跑西帮忙,后来没过几年也因为积劳成疾去世了。
家里留下的农活全都留给了妈妈,将近二十亩地啊,可想而知啊,一个妇女既要忙活地里还要照顾孩子,得是多么劳累,在世纪之交的时候安然离世……
后来乡里招聘干部,因为爸爸有点文化,便被推荐到了乡里主抓计划生育工作,直到一次出了车祸才黯然退休……
思绪飘飞,望着眼前的众人,王大南有千言万语,很想说:“狠狠的打吧,把我打死,让我承受这一切,只希望一切悲痛不再上演……”
尽管这一切只是个梦。
没有人说话,气氛一时沉默了。
“大南,你说是不是你拿火柴点的?”
“干老爷,是的……”王大南此刻有些回神,声音听起来干巴巴的,他没有辩解什么,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该打就得打。
爸爸手里的藤条又扬了起来,众人很快又嚷嚷着。
干老爷是村子里的老支书,个子不高,但是胖胖的,在村子里很有威严。
“嗯,大伙都听我一句,现在事情弄明白了,发生了就发生了,现在在怪孩子也于事无补,咱们还是谈谈该怎么办吧,你们都说说想怎么弄?”
众人一时都沉默了。
奶奶进来堂屋把弟弟妹妹抱走了,又拿了一个钢金壶进来,给众人倒上茶。
“都说话,都说说想怎么办?大老刘,你先说。”
大老刘是木匠,打造橱柜是一把好手。
此时在众人的注视下,大老刘慢慢开口了:“按我说吧,一个小孩能知道什么,既然已经烧了,那就赔偿吧,用王老大家里的赔吧。”
“对,得赔。”
“家里冬天就指着这些草料呢,忙活了一夏天了,不能就这样一把火烧了……”
“是啊……”
……
众人很快又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王大南静静的看着这人生百态,仿佛他是一个局外人。
他太知道现在的这个年代,这些草料对一个家庭意味着什么了。
可以喂牲口,可以取暖,可以换钱……
“华中,你觉得呢?”
干老爷听完众人的要求又问了爸爸一句。
爸爸狠狠地瞪了一眼王大南,“赔,砸锅卖铁也得赔。”
“不至于,先从你家里的草料赔,不够的我想办法。
也不要再打孩子了。
好了,大家都赶紧走,去统计一下,都走。”
一声吆喝,众人纷纷离开了堂屋向外走去。
爸爸王华中紧跟着而去。
此时家里剩下的人才围了上来。
“你也不小了,给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玩火不要玩火,现在把别人家的烧了,还得用我们自己家的赔,到了冬天咱家里怎么办?”
妈妈一边抹眼泪,一边检查着王大南的身上。
奶奶带着弟弟妹妹在一边生闷气。
“我现在就上山,看看还能不能再割点回来。”爷爷把刚拿出的旱烟放了回去,转身就要走。
“爹,现在山上哪里还有啊,都被割完了。”
“我跑远点,看看还有没有别人剩下的……”
“妈,疼。”
“怎么不打死你,疼就对了,等着我去给你磨点药面子给你抹上。”
“哥哥,疼不疼,我给你吹吹,我眼睛疼得时候奶奶就是给我吹好的。”
弟弟流着鼻涕跑过来,张开小嘴对着王大南就开始吹。
妹妹也跟着过来。
王大南一把搂过两人,对着一旁生闷气的奶奶说道“奶奶,你没事吧?”
他是真怕啊,真怕会再经历一次生离死别的人间悲剧。
奶奶走过来摸着王大南的头,没有说话只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
阳光照进了屋子,坑洼不平的地面上满是斑驳的怪影。
头上是一根木头大梁,堂屋中间一张大红木头桌子,漆已经掉的差不多了,露出里面有些年头的木料。
大钟当当…的敲着,七点了。
外面传来“牤牤”的牛叫声,爷爷已经从山上回来了。
王大南看了看自己身上,瘦小无血色的手掌,干瘪的身材,整整长了一截的裤子,一双牛皮底,的确良面的布鞋,身上被藤条抽的伤痕历历在目。
“啪。”他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有点疼。
“啪。”又打了一下,迷惑的眼神望着外面缓缓升起的太阳,这么疼……
为什么梦还没有醒来呢?
忽然脑海中传来一阵刺痛。
“啊……”
在外面玩耍的弟弟妹妹跑了进来看着眼前脸上带有巴掌印的哥哥。
“哈哈……”
弟弟妹妹看着状若疯癫的哥哥又哭喊着跑了出去。
这不是梦啊,谁能想到他王大南竟然真的回到了85年,从2022年一个一事无成的中年男重返孩童时代。
这是老天要他来弥补那些遗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