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鄄国西北部的次雪城,那是宣政侯君忠暨管辖地,背靠西岭雪山,常年风雪飘飘,不见春夏,有太阳眷顾也融不掉这深厚的积雪。
宣政侯府内,靠西边的那几间名叫芙蓉小筑,那是长女君曼华的闺阁。
端坐在梳妆台前,鎏金镶边铜镜映出隽秀的容颜,苏嘻为她点绛唇、抹胭脂、描眉画黛。她开口一笑,露出洁白皓齿,眼波盈盈。
君曼华生来白净,略施粉黛,便能惊艳四方,倾国倾城。
推开木门而入,那丫鬟毕恭毕敬的低头说道:“郡主,侯爷回来了,请您去书房。”
“知道了,你先行下退,稍后便去。”君曼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抿抿唇。
那丫鬟转身离去,“诺。”
“父亲从兖京回来,想必有要事相告,过不了多久,我便要离开了,生活十七年,多少眷恋。”眉眼中尽是不舍,微微含泪。
君曼华起身,摆弄着自己的裙摆,朝着苏嘻说道:“你当真想好了要随我入宫,那可不如君府这般自由洒脱,面对的可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若留在府上,父亲为你择一良婿,这日子自是滋味,你这县主的身份也不敢有人让你委屈,那深宫,我不一定能护你周全。”
她好言劝导苏嘻,可苏嘻铁了心了要跟随她去。
一阵子沉默,换来一声啜泣,“郡主让我随着去吧,苏嘻这辈子都不嫁人,一辈子陪着郡主。”
见她眼角滴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君曼华拿着手绢伸手抹去她的眼泪。
“你既下定决心,我也不好多言,有些事终该放下了。”
苏嘻擤擤鼻子,揩拭掉眼泪,暂时将低落的心情抛诸脑后。
“再给我插根簪子。”
“是。”
漫长的长廊,阵阵寒风,吹得人心尖寒颤。
不紧不慢的穿过弯来绕去的道路,来到书房。
苏嘻关闭房门在外候着。
里屋,不仅有她父亲君忠暨,还站着一男子。
那人面若冠玉,身姿挺拔,一袭冰蓝色的对襟窄袖长衫,衣襟袖口绣着祥云纹样,靛色长裤扎入锦靴。
宣政侯嫡长子君自诚,字奉礼,现身处子爵。
君曼华缓缓开口道:“父亲回来了,一路风尘仆仆不先好好歇息,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把兄长也叫来。”
君自诚微微润着唇,开口笑道:“自是因为妹妹你的婚事啊,明年春,便要离开去兖京。”
君自诚打趣令君曼华假装恼,吐舌说道;“讨厌大哥。”
“好好好,我不开玩笑了,自家妹妹都讨厌大哥,我做哥哥的挺失败的。”君自诚哄着君曼华,轻抚她的脑袋。
“我这次回来,总觉得不太对劲,公子允弱冠礼也过了,王上丝毫没有下旨册立太子的动向,国一日无储君,不免让人担心。”君忠暨道出内心的困惑,心里波澜起伏,久不能平复。
君自诚微愣片刻,一番思索。
“父亲为公子允赐字悯言,便寄希望于他,能够悯恤百姓,言而有诺,将来做一个体恤百姓、善解民意的明君,治理好这幅员辽阔、平乐安康的鄄国。”君自诚顿了顿气,接着言,“王后殁于永定十八年,王上此后专宠贵妃。”
君忠暨捋捋胡须,敛下眸子,回忆起永定十七年。
“那年,王上带领王后和公子允来次雪体察,回宫后没多久,王后先是中了风寒一病不起,太医医治无效,永定十八年殁,王上追封其孝懿王后,公子允十六丧母。此后,后宫贵妃专宠,宫中谣言王上欲立贵妃为继后,封公子盛为太子。”
“可这些年,王上也没有封贵妃为后,公子盛为太子,一切谣言不攻自破。任是心机叵测之人,也不敢在这上面做文章不是吗?”君曼华述完心中又有一席话,但她浅浅的将其埋在心底。
“年轻时,跟随鄄王出生入死,理应他的为人性情,我都该一清二楚,如今老了,却是想不明白他的用意,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立了公子盛为太子,我就怕到时候曼华你的日子不好过。”君忠暨吁出一口气,心中隐隐担忧。
君曼华眼珠里滚动,眉梢微抬,笑颜道:“父亲不必担忧,既已要求我们照常入宫,王上也不会轻易的立公子盛为太子,尽管贵妃宠冠六宫,我想她也不会对我们君家有所伤害,更何况公子允舅舅定远侯手握两万精兵,哪敢轻易的放肆。”
君曼华朝君自诚使个眼色,他顿时明白,打着圆场。
“唉,父亲也别过于担忧,一切事情既已注定,便是把史书撕了也改变不了,只要定远侯那边没有动向,就没有什么后顾可忧。”
这鄄国历来的规矩,四位侯爵的长女要进宫服侍嫡长公子,无形间作为牵制四位侯爵势力的一根线,大底没有问题。
君曼华音容笑貌的看着君忠暨,上前亲昵的挽着父亲的手,一脸的娇俏可爱,“父亲也别为这事担心了,你这一担心,女儿更是不舍得离开次雪,不舍得父亲你还有大哥、二哥和小妹,不知道以后得有多久才能见父亲一次。”说罢还擤鼻子,抖眼泪,欲哭无泪。
君自诚在一旁噗呲一声笑出声来,“妹妹你这哭技也太拙劣了,知道的是你在装哭,挺觉得好笑,怪可爱的。”
“大哥你要是惹我,我立马哭得梨花带雨,让父亲惩罚你。”君曼华也不甘示弱,搬出君忠暨来为自己撑腰。
君自诚小碎步上前,用手指在她的鼻子上滚动,“小家伙,哥哥就是打你,你也得受着,难能搬出父亲来镇压我,找打。”轻轻扭动着君曼华的耳朵,痛得她大叫;“臭哥哥,坏哥哥。”
傍晚,天黑得早,屋内点燃炉炭,点点红色火星蹦出,不过并不碍事。
门外有人敲门,传来一声稚嫩的女声:“阿姊,你歇息了没。”
那便是云裳郡主君倾萼,公子允心心念的那个人。
苏嘻推开门请她进去。
一身素雪绢裙,披着软毛织锦披风,不时的哈气搓手,见着那炉炭正旺,踱步跑去烤火。
“这么晚还不歇息,小心冻着。”君曼华挑开君倾萼发梢上的片片雪花。
“白日爹爹找你,我便想着是不是你就要去兖京了,可我舍不得姐姐,所以今晚上和姐姐一同睡觉。”
君曼华内心一下咯噔,惊起一层波澜。
“舍不得你,我的小妹,我还要看着你出嫁,看着雪樘八抬大轿、三书六聘,风风火火的将你迎娶进雪家,看你十里红妆、凤冠霞帔的新娘妆。”
“阿姊。”君倾萼看着她那眼睛汩落的泪珠,自己也哇哇大哭。
君曼华无奈一脸憨笑,既要收拾自己的情绪,又要安抚自己的妹妹,今晚可有的折腾。
“二哥的病还没有好,我还要看着他生龙活虎的,娶妻生子,那孩子唤我一声姑姑。”
“阿姊。”君倾萼凝视着她,眼神中透着光。
宣政侯二子君为息,永定十二年生一场大病,不论郎中大夫,江湖医者还是世外高手即使医术高明皆无法根治,常年药汤不断,尽有药膳调理,才不使人面黄肌瘦、骨瘦嶙峋。
次雪真的很冷,屋外依旧雪花飘零,呼啸的寒风凛冽。她紧紧的抱住君倾萼,盖好了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