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婆是爬着离开丁家的,不是她不想站起来,但丁二斗和这满屋的尸体已经把她吓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多时,几个身穿官服的衙役急匆匆走进来,立即开始处理善后。
为首的捕头对丁二斗恭敬的抱拳说:“丁先生,我们是奉马大人之命前来保护您,请您前往县衙的。”
丁二斗的寒士身份,原本是无需这些衙役捕快如此尊敬,但做出传府之诗的寒士,尤其是县令大人亲自动用掌县令符搭救的人,就不同了。
丁二斗坐上县衙的马车来到县衙,这才见到了马县令本尊。
此时县令马铎正坐在府衙后院的庭院之中看书,见到丁二斗之后略微犹豫了一下,微微欠了欠身。
论官位,马铎身为县令执掌一县,手握县图与掌县令符,乃是堂堂七品。
论修为,马铎乃是中品贤良,即便丁二斗只是刚刚化凡为修的寒士,相差了两个大层次。
但丁二斗的这首传府之诗,至少会让清河县全县的稻米收成增加一成,而且在气运加持之下,更多的商人和学子也会选择来清河县经商以及上私塾,乃是福泽全县之事。
所以马铎这才起身礼遇。
“寒士丁二斗,见过县令大人,谢县令大人救命之恩。”丁二斗双手抱拳对马铎微微躬身。
马铎点了点头,目光一瞥间看到丁二斗腰间悬着的那把文器戒尺,问:“你杀了定州苏家的管家?”
丁二斗点头,将苏禄那把文器戒尺双手托起,道:“这便是在下杀苏禄所用之物,大人离去之后他依旧仗势辱我,在下这才愤而杀之。”
马铎轻叹一声:“此人在苏家地位不低,你就不怕苏家报复?”
丁二斗笑道:“苏家与我本已结怨,便是不杀他,苏家也不会放过我。再者……士可杀,不可辱。”
士可杀,不可辱……
马铎深深的看了丁二斗一眼,问:“你学的是儒家之道?”
数千年前,周文王以《周易》封圣,划分人、妖两界,分封人族诸侯建立大周皇庭。
《周易》更是被誉为“大道之源”。
如今浩然界内百家争鸣,儒、墨、法、兵等等各家学派尽皆都有准圣以上的圣者存在,亦是各自都有其“道”。
由于这些学派之中尚且还没有周文王那般真正的圣人,所以他们的道亦只能算是接近圣道。
虽各家学派的圣者皆潜心悟道不问世俗之事,但门下弟子亦在宣扬各家之道,各学派在世俗间也存在竞争关系。
这种竞争到了官场上,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党争。丁二斗所在的齐国朝堂之上,也同样有各个学派之争。
士可杀不可辱这句话,正是半圣孔子所创的儒道之中的一句话,所以马铎才会发问。
丁二斗心念电转,瞬间便明白了马铎的意思,摇头笑道:“大人误会了,在下所学庞杂,并未专注。”
马铎略这才点了点头,语气略微缓和道:“说的也是,即便你家中有些底蕴,却也只是刚开文界……只不过,既然已经开了文界,那将来势必要有所取舍。尤其你以传府之诗化凡为修,前途光明,心中可有所倾向?”
丁二斗当然知道这是马县令对自己的考较。
他十五岁的年纪,便以传府之诗开文界化凡为修,潜力势必要比其他寒士大的多,也更有希望通过科举成为贤士、贤良乃至翰林,进入朝堂。
这样的人才,各家学派都会拉拢。
马铎身为清河县令,近水楼台自然要拉拢,不过拉拢之前,也要考较。
“回禀大人,在下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取舍的必要。”丁二斗虽然想通了这一点,但却并不打算虚与委蛇。
浩然界文修的修炼,最重要的便是修心。文心便是信念,想成大事信念便不能有丝毫动摇!如果为了趋炎附势而说出违心之论,那么文心势必会受到玷污,甚至就连自身文界都会受到影响,难以有所作为!
“没有取舍的必要?”马铎微微眯了眯眼睛。
丁二斗点头:“在下以为,当今各家学派皆有所长,亦皆有所短。取其长补其短,融汇贯通才是正途。若是拘泥于某个学派,岂不是将自己桎梏住了?”
这些话对于现代人来说很正常,道理浅显易懂。但在马铎的耳中听起来,却简直就是天大的谬论!
“哼!各家学派皆有圣者,所悟之道亦是成圣之道!你区区一介寒士,竟也敢妄言取长补短?便是西方秦国那位杂家准圣,亦不敢轻言各家之短,你这简直便是狂妄,荒谬!”马铎面沉似水,冷哼一声。
丁二斗微微一笑,目光忽然看向那柄文器戒尺上诗文,说:“在下只是转述圣人之言而已,大人却又为何说在下荒谬?”
“圣人之言?”马铎一怔,亦是看向手中的文器戒尺。
戒尺上所书写的正是一首周文王留下的劝诫诗,“寻道勤俗业,除贪诫莫如。无罪时不再,文庙起读书。”
此诗能够传承流传甚广,许多文修便用此诗炼化文器,勉力自己,并增强自身的战力。只不过这首诗却又和丁二斗刚才的话有何关系?
丁二斗道:“先圣文王在诗中有言,世上大道万千,需勤勉以求!然这大道却并不在庙堂,亦不在他人,而是在这凡俗红尘之中,是以圣人才说寻道勤俗业。既然凡尘俗世中自有大道,在下又何必非要追寻别人的道呢?既然各家之道皆有所长,又何必讳言其短呢?”
“这……”马铎闻言不禁一滞!
这首劝诫诗中的确有这一层含义,而且更还是先圣周文王所言,马铎还真不敢反驳。
可片刻后,他却忽然怒道:“丁二斗!你这小小寒士,竟敢在本官面前妄论圣人大道?简直狂妄之极!念在你诗成传府,本官饶你一次!令你回家自省,想通了再来找我!”
说罢马铎站起身一甩袖子,直接向屋里走去。
好大的官威啊……
丁二斗看着马铎的背影摇头一笑。
如今天下各学派大多出于文王《周易》,且各有变通。
可一旦入圣成道,即便还未成真正圣道便不许他人质疑。
仅从这一点上看,无论古今,无论哪个世界,都是一样的。
在衙役的注视下,丁二斗离开了县衙。
直到丁二斗离开之后,马铎这才重新走回院子,脸上的怒色仍旧没有完全消散。
旁边的师爷见状劝道:“大人何必与一个狂生置气?即便是他做出了传府之诗,但若没有大人的举荐,却也未必能中得了科举!”
马铎轻哼一声说:“此子少年轻狂,难堪大用,不过才华倒是可圈可点。此番且让他先涨涨教训,待到他知道了世间深浅险恶,定会再回来求我。”
“大人还想提点这丁二斗?他可是得罪了定州府的苏家……”师爷疑惑问道。
马铎撇了撇嘴角说:“苏家攀上了相国的高枝,的确不好轻易招惹。但这丁二斗在我面前仍敢直言不讳保持文心不动,倒是颇有我法家一系的风范!若可培养,将来成就未必在我之下!”
师爷会意点头,随后试探问道:“可苏家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若苏家再派人来杀丁二斗的话?”
马铎沉吟了一下,说:“你派人去盯着,若他肯向本官低头认错,便救他一命。若他不肯……本官也没必要为他得罪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