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夜 血难（二）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下起了小雨，沙沙的雨声交杂着一阵急促的脚步。
安靖端坐蒲团上，听得很清楚。
睁眼望去，一群人正站在殿外。
他们同样身着乌黑夜行衣，一旁押着三男两女，堵住了口，绑住了双手。
又见其中缓缓走出一人。
“师父。” 那人先开了口，声音清脆低沉。
身高八尺，黑衣束发、弯眉大眼、身形修长，相貌冷俊。
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安靖注意到对方满手鲜血，手里拿着一把刀。
那刀目测二尺半，暗红近黑，左侧刀身纹有一只赤色飞鸟，辨不出种类，飞鸟目露凶光，栩栩如生。
安靖似乎在哪见过这把刀，却又想不起来。
“你让她来的。”安靖道。
“她自己要来。” 那人道。
安靖又望向五个弟子。
“就剩这五个了。” 那人又道。
老者叹了一声。
那人看着自己手上的刀，又指向安靖：“我说过我会回来。”
“慕容燕，你已无救。”
安靖御气成剑。
“你也一样，看招！”
慕容燕也不多废话，飞步上前。
刀刃将将接触到剑气，慕容燕便感到这真气的强大，自己与之对抗十分吃力，再运功，却被剑气震退数步开外，险些摔倒。
未等站稳，对方已闪到身前，打出一掌击在他的胸口。
他又飞向身后众人，撞倒到了好几名手下，几名黑衣人即刻受了严重的外伤，甚至有一人倒地不动，已不省人事。
慕容燕有软甲护身，吃了这一掌，并未受多大损害。
翻身而起，他再次近身，附着真气的黑刀迅速砍去，安靖二指夹住刀身向上挑开同时打出左掌，这掌打在对方胸口，将其打飞，狠狠撞到了不远处断掉的石柱上。
一旁黑衣人正要上前，却被慕容燕伸手阻止。
“他是我的师父，当然由我来杀。”
慕容燕抹去嘴边鲜血，伸出手对准黑刀，那把刀随后飞到他的手中，而那刀身上的飞鸟竟扇动着翅膀飞了出来！
那飞禽活了！
那鸟径直落在慕容燕的右臂上，只见其赤红的身体渐渐化成了一滩血水，融入了手臂，刹那间，白色的真气变成了赤色，缠绕着他的全身，映红了整座小殿！
再看他，右手红的发亮，双眼亦如烈火！
一刀杀来！
安靖并不躲闪，也聚集剑气，凝聚成一把宽两尺长一丈的巨剑！
黑刀金剑，殊死交锋，生死只在刃尖上！
两尖相碰，只听一声清脆。
安靖向后飞去，撞在了祖师头上，祖师头断裂落下，他也摔在地上。
右手掌地，强撑着站起身，一口浓血涌出，安靖感到自己受了严重的内伤，殿旁几个被绑住的弟子不断叫喊，但因为被碎布堵住了嘴不能说话。
慕容燕也性命堪忧，他口流黑血，跪在地上，右手死死握住刀柄，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刀头已经碎裂了几片。
没想到，这孽徒有这邪器的加持，实力能到如此地步，自己大意了。
看来必须必须速战速决。
安靖闭上双眼，平稳呼吸，周身真气加速流转，汇聚到右臂。
慕容燕感受到了这强大的气场，他咬牙运气，奋力站起，躬身摆好了架势。
黑衣人也感到四周有异样，竟有一股不可见的力量正将他们吸到半空，众人纷纷运气抵抗，才得以站稳。
猛地睁眼，安靖二指剑气刺出。
慕容燕明白这是对方的全力一击。
腥红的真气加速流转，他双手握紧刀柄，摆好了架势。
双方刃尖相抵，产生的巨大冲击。
一道金光闪烁，异常耀眼。
黑刀飞向了人群，刺穿了一名黑衣人的身体，还有他身后的同伴。
小殿震动不止，祖师像完全倒塌，周围墙面出现破裂，房顶不断落下瓦片，先前的小洞扩大了几倍，风雨趁机而入。
风雨飘下，那人跪在老者面前，身躯摇摇晃晃，双眼微张又合。
他不能想到，他的武功已经到了这般境界。
这老头已经能够徒手击败妖魔了。
胜负已分。
慕容燕抬起头，一掌已到额前。
可这一掌却停了。
安靖终不忍心，因为这曾是他最看重的弟子，他犹豫了。
一掌重击在颞颥穴上，对方便晕厥了过去。
安靖的身体现在非常虚弱，他收回真气，扶着石柱，看了看已晕死的燕，又踉跄地转身去给门旁的弟子松绑。
一众黑衣人早已被他的实力震惊，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止，都呆呆地在一旁看着。
安靖来到几人前，取下一弟子口中布，道：“子渝。”
“师父。”子渝道。
“受伤了？”
“师父，慕容燕堕入魔道，功力大增，我们三个不是他的对手。”另一男弟子道。
“都是为师的错。”
安靖又与一女弟子松绑。
“宁儿。”
“爹”
“你带着笙…….！”
话音未落，一把黑刀刺穿了安靖的胸膛。
慕容燕偷袭了安靖。
“师父！”
子渝起身将其踢开，二人随之交起手来。
两名弟子刚要加入战斗，一旁黑衣人前来阻止。
安靖现在气血不足，性命危在旦夕。
他强忍剧痛，沾满鲜血的手从怀中拿出一把钥匙，将它递给了女儿安宁。
“去…地库…快。”
“可…..。”
“走！”安靖面容狰狞，十分痛苦。
“神剑！”
安宁只得抛下众人，带着女儿，逃向冷库。
燕虽然身受重伤，但拥有魔王的力量，很快恢复了几成，与子渝交手不久便占了上风。
两弟子且战且退，将数名黑衣人引至殿外。
安靖坐到一旁石柱下，运气忍痛逼出了黑刀，又闭眼凝神，抓紧疗伤，但已为时已晚，真气消散，功力用尽，无力回天。
殿内，二十几回合后，子渝终不敌慕容燕。
慕容燕一掌击败了子渝。
而殿外，两弟子也被黑衣人合围杀死。
燕拿过一把剑，毫不犹豫斩下了子渝首级，提着头颅半跛着走到安靖面前。
燕抓着头颅散落的长发，对着安靖笑道：“你看，这就是你的贤婿林子渝，万剑三侠，如此不堪一击。”
安靖没有回答，只是眉头紧皱。
“我…仍尊你一声师父，只要你肯投在魔王麾下，便能保住性命，否则，今夜必死。”
安靖只能看着自己的徒弟惨死，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起身，走到不远处倒塌的祖师像前。
“为师不怪你。” 安靖的声音有些微弱。
“甚么?” 慕容燕没听清楚。
他来到安靖身后，将剑架在对方肩上。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安靖跪在祖师头前，闭上了双眼。
“弟子安靖，罪该万死…”
“你我师徒，缘分尽了。”
最后一丝真气汇聚，猛地转身，挥出一剑。
安靖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慕容燕看着地上的尸体，面无表情。
这是曾经的师父，亦是如今的仇人。
他丢掉人头，拿起黑刀，率众人向地库追去。
地库
地库是安靖放置宝物与禁物的地方，入口有石门，重数百斤，难以强破。
从阶梯左转而下，共有三层，第一层是长廊小道，两边挂有未点燃的烛灯火炬。
走到尽头，旋转而下来到第二层，两边有四五个房间。
走到尽头再下阶梯，便到第三层。
第三层通道漆黑，布有机关，机关需由钥匙关闭与解锁，若无钥匙，只能走一旁暗门。
关于暗门的位置，安靖只告诉过女儿安宁和大弟子林子渝，自万剑门建立至今，也只有他和林子渝进过尽头处的密室。
安宁和女儿各手持短剑，守在第一层阶梯，母女二人不知外面情形到底如何，也不敢出去。
“娘…” 女儿声音有些颤抖。
“别怕，爹爹和外公….如果娘挡不住他们，你只管向下跑。”
忽听上层石门传来巨响，安宁轻轻走上前去，刚到门口，外面就传来撞击石门的声音。
安宁意识到情况不妙，转身逃开，身后撞门声愈加频繁，只见石门上出现裂缝并向四周快速扩散，随后石门便被破开。
慕容燕与十几名黑衣人闯了进来。
“师姐。”
黑衣人冲上前来，安宁示意女儿快逃，转身挥阻挡。
但分身乏力，还是让几名黑衣人跑了过去。
而安宁因为之前本就受了伤，很快也被制伏。
“师姐，师兄师父都死了，你和笙儿从此无依无靠，不如跟了我，我保你母女平安。” 慕容燕掂了掂安宁下巴。
“你…天杀的恶贼！畜生！” 安宁红润了眼睛，破口大骂。
“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的所作所为，整个武林都不会放过你！”
“能找到我再说。”
“看住她，追！” 堵住对方的嘴，慕容燕留下两个黑衣人，又继续向下追去。
两名追赶林笙的黑衣人来到第三层入口，这里漆黑一片，于是决定先留下一人，另一人回去拿火炬。
同伴走后，这人则拿着剑守在梯口。
此处伸手不见五指，比黑衣更黑。
又异常寂静。
这人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还有微弱的呼吸。
呼吸？
他屏住呼吸，竖耳细听。
有细微的声音…
沉闷…频繁…
是心跳！
在左手！
从怀间取出两柄飞镖，全力朝黑暗甩去。
便听到一声惨叫！
还有兵器掉落的声音。
慕容燕与众人拿着火炬来到了第三层，正见到手下抱着一小个女孩上来。
“大人。”
女孩昏迷不醒。
“笙儿！”
安宁看见了女儿身上的飞镖，一处在脖颈，一处在脸上。
“她怎么样。”
慕容燕走上前，拔下了飞镖。
“中了毒镖，恐怕…”
“谁让你用的？！”
“属下该死！”
“…罢了，大事要紧。” 慕容燕又将女孩交给安宁。
众人举着火炬油灯，来到小道前。
尽头便是密室。
“钥匙给我。” 慕容燕对安宁道。
“做梦！”
“别逼我，我不想对笙儿动手。”
黑衣人纷纷举剑，对准安宁怀中的女孩。
“我给你…”
安宁不得已，从怀中取出一把约两寸长的铁钥匙。
慕容燕伸出手，却见那女人将钥匙塞进嘴里，众人上前阻止，伸手拉扯，一番手忙脚乱，可依旧不能阻止钥匙被女人硬生生吞入肚中。
“你！”
“畜生，想拿钥匙，便杀了我！”
慕容燕想要发作，但不忍下手。
“看好她！”
慕容燕亲自将母女二人手脚绑住丢到一边，只安排一人看管。
他在后，黑衣人在前，众人谨慎地走上了小道。
走出数步，来到中间，忽听一声响，从暗处飞来一排长枪，众人急忙躲闪，仍有两名站位重叠的黑衣人未反应过来同被穿死。
“当心…..！”
话音未落，又飞来数十杆长枪，慕容燕快步闪到众人面前，运气为盾挡住其攻击，五轮过后，机关终于停止，久久没了动静。
因为先前大战而消耗太多功力，他本就受了重伤，现在又过度运功，所以伤口进一步扩裂，流血不止。
几名黑衣人快步挡在他面前，两名手下扶他退后。
说时迟那时快，两侧忽同时弹出多扇石门，众人急忙后撤，逃出生天，可怜仍有九名黑衣人被夹成了肉泥，四周散落着残缺的手脚肢体，鲜血骨肉。
惊魂未定，众人又被难题困住。
那些石门触发后不再收回，形成了新的障碍，而钥匙一时间又无法取出。
慕容燕平稳气息，拿起黑刀，运功聚气，便是一道刀气甩出。
刀气击中石门，竟被瞬间反弹，打在一名黑衣人身上，那人撞向身后墙壁，当即深陷，粉身碎骨。
“不是石头。” 慕容燕自语道。
看来这石门材质特殊，并非普通石头制造。
自己气血受损严重，根本无法将石门一道道击破，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燕忽看到一旁地上的长枪，突然想起方才的攻击。
“难道…”
他若有所思，走上前去，捡起一杆长枪仔细查看。
这长枪其实只有五六尺，枪尖锋利，通体乌黑。
石门也是乌黑！
慕容燕恍然大悟，对准朝石门猛地丢去，长枪竟捅入了石门！
“果然。”
慕容燕命余下的六名黑衣人捡起长枪，将石门割出缺口。
不久，第一道石门便被割开一处约一人宽高的洞。
六人陆续走了进去。
慕容燕来到门前，正要进去，此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回头看去，是四名万剑门弟子。
“慕容燕！”
慕容燕认出了其中一人：六师弟林子明。
林子明与三名弟子从金州城回山，见到小殿惨状，一路追来，又看到慕容燕与被挟持的师姐，便明白了一切。
林子明悲愤交加，拔剑与慕容燕展开激战，一时难解难分。
一名弟子纷纷上前与那黑衣人交战，剩下二人紧忙解开了母女的绳索，而石门口又冒出五六名黑衣人，两弟子则迎上前去。
安宁背着女儿，拿起一根火把，趁乱向角落跑去，她在墙上摸索，找到一处机关，轻轻按下，机关下陷，一旁竟有一处暗门被打开，随后又关闭。
林子明与慕容燕看见暗门都有些震惊。
而慕容燕趁其不备，一剑刺中了林子明胸口。
走到尽头，来到了一处房内，安宁将女儿放下，但女儿的意识已经模糊了，十分虚弱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安宁靠近对方的脸，只能听见无力的呼吸。
难道那飞镖有毒？可透过火光，实在看不出什么。
她将女儿抱起放在墙边，又跑到别处，四下翻找。
这个房间她从未来过，不知是否有能疗伤的药品。
模糊间，林笙隐约看见一旁不远有一亮点，她吃力地摇了摇头，清醒了些，确实有。
她全力爬到亮点处，原来是一把剑。
这剑积了许多灰尘，剑身多处残缺，而剑格上竟有一只眼睛，眼睛便是发光处。
林笙伸手拿起剑，握住剑柄，忽吐出一口黑血，黑血不经意流入独眼中，剑上的光芒忽然变的耀眼，随后缠绕在林笙身上，像一条蛇，而后这蛇便钻进了她的身体。
随着一阵剧烈的刺痛，林笙发出痛苦的惨叫，随着长蛇完全钻入了心口，她也倒在地上，身体颤抖，昏死过去。
安宁来到女儿身边，探了探鼻息，还好只是晕了过去。
此时暗门突然被破开，林子明飞了进来，慕容燕也进入了密室。
他本欲结果林子明，又突然看母女二人，而见林笙手中还有一把剑。
那正是他要寻找的东西。
安宁起身反抗，慕容燕一掌将她推倒在一旁。
走到林笙身前，将剑拿起，那只眼睛已经变得暗淡死寂。
慕容燕似乎知道那女孩体内的东西，便见他双瞳变得暗红，似有些呆愣一般走上前来，举刀便要刺去。
安宁飞扑过来，挡下了这一刀。
“宁儿！” 慕容燕回过神来。
“这…这是你自找的！” 他踹开了女人。
安宁被踢到一旁，不省人事。
来到这女孩身前，慕容燕再次举刀。
“嫂嫂！”
林子明想要起身，但来不及了。
又见女孩身体中闪出一只巨灵，握住了残刀，这只巨灵通体发红，双瞳呈金黄色，赤面獠牙，**上身，凶恶瘆人。
慕容燕燕竟被吓地后退几步。
而林子明看准时机，用尽全身气力，凌空腾起，挥出一剑！
只见一道剑气划过，再看慕容燕，他已是身首异处。
而一滩血水竟从慕容燕尸体飞出，化成一只鸟！
那巨灵见状，伸手迅速捏住了那飞鸟，而后张口将它吞下，随后消失了！
四周又成死一般的寂静。
这场浩劫，突如其来，忽然结束。
其余三名弟子终于赶到。
林子明走到安宁身旁，跪了下来。
安宁睁着双眼，瞳孔却没了神韵，身下流失的血已浸染了林子明的布鞋。
他探了探安宁的脉搏，并无脉搏跳动，又用二指感受安宁鼻息，也无鼻息，林子明眼中顿时泛出泪光，沉默不语。
这夜，风雨不停。
林笙终于醒来，她慢慢睁开眼。
“师妹，你怎么样？”
林笙没有理睬师兄的话，起身看了看四周，看见慕容燕身首异处，又看到了叔父跪在一旁，泪流满面。
她站起身，走向母亲，刚走几步，又倒地晕了过去。
林子明抹掉眼泪，背起安宁。
“云枫，背上笙儿。”
云枫将林笙背起，另一名弟子主动上前扶住林子明，几人缓缓离开，向外走去。
苍龙殿
几人回到小殿，看着师父师兄弟的尸首，林子明万分悲痛，但他知道此地不能久留，慕容燕只是棋子，幕后还有黑手。
为了躲避追杀，也为了以后能够报这血海深仇，他决定率领幸存的几人先离开万剑门。
他将师姐安宁的遗体轻放在师父身旁，来不及埋葬死难的师兄弟。
这个仇，万剑门弟子永生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