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活着
沈遥随着千纸鹤，走过几条弯弯绕绕的路，终于找到了画面中的地方。
四只千纸鹤正整整齐齐的站在离李瑾行最近的树枝上，中间留有一个空的位置，那四只千纸鹤感觉到沈遥的到来，齐刷刷的向沈遥点了点头，沈遥手中的千纸鹤毫不意外的飞到了那个空的位置。
刚在来的路上，沈遥基本已经推测出来李瑾行在犹豫。但当他来到现场，沈遥基本已经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李瑾行他自己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月光倒映于湖面上，湖面平静，但自己的内心却一点也不平静。
“你在等什么，李瑾行，跳下去吧，死亡能让你解脱。”
脑中那个苍老的声音又一次开口对他说。
“孩子，没人会在乎你的。活着多么困难啊…”
那声音如同一把锁链，不断的勾拉着他的灵魂。又仿佛一把利刃，不停的消磨着他的意识。
疼
来自骨髓里的疼痛，
在一遍遍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
说来也很可笑，他自己竟然以疼痛感作为自己还活着的证明。
“难道你忘了你父母在你面前被人杀害的景象了吗？难道你忘了自己差点被当作炉鼎了吗？”
这声音当真了解李瑾行。那段记忆不受自己控制的涌了出来。
他好像又一次听到了漫天的哭喊声，闻到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熟悉的身影从自己身边跑过，但他们好似看不到李瑾行一般。他们每个人都是惊悚的表情，他们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在张开嘴巴大声的求救，有的人在拼命的逃跑，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求生。可惜一切努力都没有，偏僻的村落始终没有等来他们的救世主。
哭的人没有得到凶手的仁慈，求救的人没有得到援助，逃跑的人也没有逃凶手的魔爪。他们无一例外，被凶手利落的砍掉的头颅。喷射的鲜血穿过李瑾行的身体洒在地上。片刻之间，尸体堆成了山，鲜血流成了河。在无尽尸体中，他看到了邻居家经常八十多岁的李奶奶，还记得奶奶经常坐在门口，每年夏天还会给他做李子酱吃；也看到了村口那家刚满五岁的小儿，还记得他每次看到李瑾行都会奶声奶气的叫自己一声哥哥。那些记忆中鲜活的人，无论男女老少，等待他们却只有死亡。
在剩余逃窜的人群中看到自己母亲拉着但是年仅13岁的自己，他们如自己的记忆里一样逃进了一间屋子里。
母亲把13岁的他塞进了那家的衣柜里，温柔的告诉他不要出声音，不要出来，以后要好好活着。
这是母亲最后跟他说的一句话。
随后，凶手踹门而入，13岁的他在衣柜柜门的夹缝中，清楚的看到一把利刃划开了母亲的喉咙。喉咙喷出无数的鲜血，刚才还与自己温柔说话的母亲如今却变成了一具尸体。
但13岁的他什么也不做，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的死在自己面前。
他自责，他承认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他不敢开门，更不敢哭出声来。只能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母亲似乎知道自己的孩子没有被发现，到生命的时候竟然漏出一个安慰的微笑的。他知道，母亲的微笑是在安慰自己，是在表扬自己没有被发现。
母亲到最后都是在想着自己孩子，甚至还关照着自己的心情。
可是自己呢……
就算凶手离开了屋子，他也不敢出去。他也不敢去感受母亲身体的温度，只能在夹缝中看着…
13岁的李瑾行就这么在柜中一直哭，哭到筋疲力尽，昏昏沉沉的在柜中睡了过去。等到自己醒来，发现外面没有了嘶喊声音，回归了平静。
他蹑手蹑脚的出去，村子里面遍地都是尸体，地上的鲜血还没凝结，有些还冒着热气。昔日宁静的村庄如今变成了人间地狱。
13岁的李瑾行很快发现全村只有他一个活人。
他注意到了村口处有几位仙气飘飘的人。他们同这个村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地上的血水映的他们几人更加典雅高贵。当时的李瑾行天真的以为他们是天上来的仙人，来拯救一方苦难。
那几位仙人口中不停说着什么九阴体……刚才温柔的脸庞现在却朝他露出来邪恶的笑容。几双的大手朝他袭来，他们身上的香味比空气中的血腥味还让人想吐。
他们阴毒的微笑，眼里点燃了**的火苗。
他们哪里是仙人？
明明就是披着人皮的禽兽。
母亲用生命托举他，让他离开了地狱。
出来后的他，又掉入了另一个地狱。
那几双手的力道很大，13岁的李瑾行根本挣脱不了。他不停大声喊叫，手脚不断挣扎。很明显让那几位恼火了，他们扇了李瑾行一耳光。
扇得很用力，如今的李瑾行看到这画面也会感觉脸颊火辣辣的疼，耳朵嗡嗡作响。
但他并没有因为一个耳光而放弃求生。紧接着，他受到了来自各个方面的拳头，嘴里含着的鲜血已经让他张不开口。
奄奄一息的他并没有得到丝毫怜悯。
“看吧，看看曾经受尽欺凌的你，世上没有人会疼爱你的。活着不累吗？”
画面戛然而止，脑中声音又开始诱惑他。
这个画面无数次被李瑾行想起，每一次看完他都无比憎恨自己，无比讨厌自己。
“这个世界..你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吗？”
是啊，
这个世界自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啊。
自己母亲死在自己面前，
自己却无能为力。
自己生活十三年的村庄一朝被人屠杀殆尽。
自己受尽侮辱，
不停的反抗却遭受毒打….
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吗？
李瑾行不断的拷问自己
得到的答案只有冰冷的两个字：没有。
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这个世界对他都是恶意啊
李瑾行这么想。
“跳下去吧！死了就能去到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都是充满爱的。”
李瑾行脑子开始犯浑，身体沉甸甸的，根本不受他的控制，他的主观意识已经跟跟随着那个声音跑了。
李瑾行伸出脚来的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脑中声音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他应该很得意吧，我随了他的意愿。
当他的脚刚触摸到湖面时，一阵凉意从脚尖冲了上来，让他糊涂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要好好活下去。”
他又想起了母亲临死前最后说的那句话。母亲是笑着对他说的，语气极其温柔。
好好…活下去…
母亲熟悉的声音又一次传遍脑海。这句话充满着对自己孩子未来的期望。这句话仿若无尽苦海中的一座孤岛。让漂流海中，受尽波涛捶打的他，有一个落脚点。对于一个即将溺死的人而言，片刻的呼吸可以增加能活下去的机会。
在与那苍老的声音对峙中，母亲的声音是他最后的稻草，也是他最后的手段了。
也是母亲的声音，
让他去挣扎，
哪怕身处黑暗之中。
让他坚持下去，
即便他生活在痛苦之中。
他的脚最终还是没有伸下去，定在了水面上。
“你在犹豫什么！快下去啊！下去你就不痛苦了！”
苍老的声音明显的有些气急败坏。
李瑾行所能做出的挣扎反抗也仅局限于此，他只能维持片刻清醒，告诉自己他想活下去。他真的很想去看看之前母亲口中村外的世界，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美好。他不想浪费由自己这条生命，自己命承载着母亲对期望..
但他没有办法战胜那个苍老的声音。那个声音好像有一种无法让人拒绝的魔力，他会把人所有的痛苦，悲伤，悔恨全部翻出来。利用这些回忆不断的，不停的，一遍遍的把人拽入黑暗中。
他真的好累啊！
他挣扎的很痛苦，
每天过的浑浑噩噩，
他逐渐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死去。
没有人能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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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遥在又看到了李瑾行伸出去了一只脚。
“喂！你在干嘛！”
沈遥的声音显然是叫醒了李瑾行，他停下来动作。沈遥立马冲了上去，抱住他的腰身，向后一拉。由于沈遥用的力气比较大，二人一起倒在地上。
李瑾行顺势倒在了沈遥怀中，他立刻脱离沈遥的拥抱，利索的站了起来。沈遥看着李瑾行已经离开了危险地带，也就没有在意他的是站着还是坐着。
沈遥很快发现对面那个少年神情很不对劲。少年双眼通红，布满血丝，眼神不似初见时那般平静，现在的眼神变得很凶残，感觉随时都要吞了沈遥。少年的额头冒出一层细汗，夜晚温度不高，少年不知经历什么才会出汗。眼角处有明显的泪痕，显然是刚哭过。少年紧咬着嘴唇，被咬的地方不见一丝血色。
沈遥拉过少年的手，
“别怕，我对你用一个清心咒，让你平复一下心情。”
一段段咒语从沈遥口中念出，如同清风，吹进少年的内心，不断安抚着少年躁动的情绪。
沈遥觉得很开心，因为清心咒真的有用，清心咒只不过是一个低阶咒语，只能用来消除杂念，静心，让人变专注。沈遥只是试一试，让少年稍微冷静一下，但是效果却出奇的好，在一遍遍的咒语声中，少年的眼神逐渐恢复了平静，松开了紧咬的嘴唇，放松了紧握的双拳。少年的情绪肉眼可见的平复了。少年状态也变的轻松起来。
而李瑾行却觉得很惊讶，因为清心咒真的有用，在一遍遍的咒语中，脑中那苍老的声音不见了。这咒语像个封条，封住了那老不死的嘴。难得的清静。
“谢谢。”
面对李瑾行真诚的感谢，沈遥却是满脸的“震惊”。
他居然可以跟我主动说话？？
这不是在做梦？
原本沈遥都预备好了对方不爱说话，自己主动开口说话。没想到啊没想到啊，对方竟然自己主动开口说话了，还是说谢谢。
真 有些 自豪
虽然这样的感觉很奇怪。
“方才你说的那是什么？”
李瑾行望着沈遥说道。
双眼对视，沈遥看清了那少年。李瑾行几根头发被汗水浸透，紧贴在额少年的头上，被汗水清洗的脸庞，更显白皙无暇，好似一块美玉，在夜色中倒映着月光。眼眶内残留的泪光，不免让人怜爱三分。月色，少年，巧妙的融合一起，这番光景，让沈遥沉醉其中，沈遥好似偷喝一杯烈酒，脸颊不禁发热。
比月色更诱人的，是少年的悸动。
“叫清…心..咒…”沈遥意识到自己失态，急忙错过少年的目光。在这场对视中，沈遥无疑是一个落荒而逃的失败者。
“可以教我吗？”李瑾行真的很想要去学习这个可以让脑内声音消失的魔咒。
“emmm..你的修为实在太低了，就算我教你这个咒语，你也未必能用的出效果来。”沈遥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非常坦白的对少年说。“我要没看错，你应该练气中期，你最起码要到筑基期”
李瑾行听着不免有些失望，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不过，你不用担心，你先好好提升自己修为，这段时间我可以每天帮你。”
每天…
帮我…？
这句话仿若一尊厚实的木桩，用力的顶撞着李瑾行心中心中紧闭的城门。他被声音烦扰了很长时间，这段时间他一直生活在与人隔绝的世界中，那个世界是那声音所缔造出，用来囚禁他的牢笼，那个世界是黑暗的，充满恶意的。他就这么被折磨了两年，那声音无处不在，一直在引诱着他赴死。没有人注意他的呼救，没有人注意他的不同。
甚至这两年，他一直饱受着其他人的漠视、欺凌。内外世界的双重的折磨几乎快要冲垮了他求生的意志。他甚至都在想自己将在某一天在某一地绝望的了结自己。
但今日..他却感受到了来自面前少年的真诚的善意。这善意正想拉着他走出黑暗。他真的好久没有遇到善意了，以至于他不知道该如何回馈这份纯粹的善意。
干枯龟裂的大地，只用一场雨便能唤醒生机；苦涩已久的内心，只用一颗糖便能让人满足。
李瑾行虽然没说话，但沈遥能感受到他的不同，他的双眸有一丝温柔的波动。今晚的李瑾行和下午的他很是不同的，沈遥也搞不懂哪个才是真正的李瑾行。
“谢谢”李瑾行半天只憋出口两个字来。
“不客气。”
沈遥看着面前的人感觉有点奇怪，因为刚才自己说的话，让少年的神情有一丝松动，脸上的表情变化很快，霎那间的变化却让沈遥觉得对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没有继续深究这个问题，之后他动了动手指。从树枝上飞下来一只千纸鹤，落在沈遥手中，“伸手，拿着”
李瑾行刚伸出自己手，那千纸鹤就自己被飞到了他的手上。
“这个你留着，我有时间的话，会驱动这个纸鹤告诉你的，你到时候就来这里找我就可以。”
这话既是说给李瑾行听的又是说给他手里的纸鹤听的。纸鹤听完，朝李瑾行点了一下头。李瑾行没有见过这样的玩意儿，看着就是一普通的纸叠的千纸鹤，但没想到它却能听懂人话。李瑾行也点了一下头，表示回礼。
“这个纸鹤里面注入的是我灵力，不过我学业不精，我的灵力恐怕维持不了几日。你三日后记的提醒我向里再重新注入灵力。这个纸鹤平常的时候就会想普通的千纸鹤一样，一动不动，你要收好。它比较脆弱，当我这边有了动静，它才会活过来。”
说罢，李瑾行手中纸鹤仿佛被抽中了灵魂一般，就站在他手心里不动了。李瑾行乖乖的把纸鹤收了起来。
沈遥起身：“时辰也不早了，该回去吧。”
看到李瑾行现在的眼神平和，沈遥就略微有些放心了，他走到李瑾行的面前，拍了拍李瑾行的肩膀，以一种“宽慰”的眼神看着李瑾行，说：
“今晚好梦。”
说罢，转身。刚想抬脚离去，身后就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你想要我活着吗？”
李瑾行小心翼翼的问出这个问题来，他迫切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沈遥毫不犹豫的回答：
“当然。如果可以，我还想让你开开心心的活着。”
噗通….噗通…
李瑾行听到这个自己梦寐以求的答案，他心跳加速。他猜对了，眼前这个少年真的是善意的，单纯的善意。
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母亲之外，还有其他人会注意到自己，会想让自己活下去。
虽然这是第一天相识，少年却已经笃定把对方当作自己对抗那个声音的另一个手段。自己从黑暗中爬出来又多了一份希望。
少年心中窃喜，语气中也带有淡淡的快乐。
“沈遥！我叫李瑾行！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这是少年两年来向外主动迈出的第一步。
沈遥转过头来，朝着李瑾行温柔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来，
“好啊，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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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遥回到房间时，心情很好。他把带回来的四个纸鹤整整齐齐放在桌子上。换去简单洗了个脸，脱去外衣，躺在了床上。
在床上的沈遥并没有立刻入睡，反而在细细回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根据初次见面时，李瑾行的状态。沈遥原本推测的是他想死，但是有什么原因让他不得已继续活着。
这个猜测合情合理，但是晚上的李瑾行让沈遥不得不打破这一猜测。
沈遥救下李瑾行之后，在和他聊天的过程中，沈遥觉得对方的神态是放松的。沈遥又想到自己跟他说会对他每天用清心咒时，对方一瞬间的“如释重负”的表情，都让沈遥感觉到奇怪，而且他好像很想听到其他人肯定他的存在。
最重要的是，在二者分别的时候，对方主动同自己交朋友。
试想一个一心赴死的人，怎么会被人救下来后觉得以一种放松的姿态同人交流。
在试想一个毫无生志的人，对世界毫无眷恋，又怎么会主动同其他人交朋友。
不对，一切都不对。
那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呢…..？
沈遥又仔细回想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突然就想到了：
清心咒！
一切的变化都是从对他使用清心咒开始的！
沈遥明白了，他把一切都串了起来。
李瑾行不是一心想死但却因为某些原因不能死。而是他内心应该一直都想活下去，但是却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一次次动了赴死的念头。
这个原因应该来源他本身。
最重要一点是清心咒对他非常管用，可以有效抑制让他的“病”。
对方内心是想活下去的，知道这一点，就好办了。
沈遥突然觉得前途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