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暴君像条狗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兄妹三人终于看到了苏府大门。
于苏淮玉苏淮安而言，他们只是在外游玩了半年没回家。
可于苏宝儿而言，那是相隔两世，十年未见的家。
望着那熟悉的朱铜色大门，她心里酸涩不已。
她十三岁时，顾昭的身份已经天下皆知。
本就岌岌可危的皇权更加暗潮汹涌，各大势力明着暗着开始角力，吃苦的，还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
苏城这个富饶的城池，成了各方都想分一杯的羹。
十四岁，他们一家被入狱。
十五岁，经过管家的四处奔走，他们用苏家百年积累的财富，换取了他们一家的命。
十六岁，暴君的势力彻底接管了苏城。
苏家被流放，连最后的这一座空宅子都没保住。
二十六岁，她跳江而死。
整整十年了。
当真是隔了两世。
马车进门的时候，苏淮玉问门房，“大公子呢？”
门房飞快地看了眼管家，支支吾吾，“大公子在祠堂。”
“大哥在祠堂做什么？”苏淮安抱着苏宝儿跳下车来。
那道野兽一般的视线重新锁在他身上，让他如芒在背。
“这……”
“定是爹爹做错了事被娘罚跪祠堂，大哥是去偷偷给爹爹送吃的。”苏宝儿稚嫩的声音响起。
门房愣了愣，脱口道：“宝儿小姐您怎么知道？”
苏贵：“……”
好了，自家老爷的面子已经丢光了，他也不用替他遮掩了。
苏宝儿哼了一声。
自家爹什么德性她当然一清二楚。
当初他们家的没落，与他们爹爹的混账脱不了干系。
“宝儿，二弟，三弟。”
苏家大公子苏淮钦出来，一身雪青色长袍将人衬得温润如玉。一看便知是个极好性子的人。
苏宝儿和两位哥哥对视了一眼。
很有默契地感叹了一句。
“大哥又老了！”
苏淮钦：“……”
脚下打了个趔趄，他决定忽略被说老这个事实。
“这半年在外玩得可尽兴？宝儿怎的反而瘦了？”
苏宝儿已经由三哥扑向了大哥怀里，享受着大哥坚实的臂膀托着她的小胖身子。
摸摸她大哥略带胡渣的脸，心疼道：“宝儿是抽条儿了，才不是瘦了。反而大哥瘦了许多，是不是爹爹又不听话惹事了？”
“咳咳！”
苏淮钦作为长兄，在弟弟妹妹面前还是很给自家爹留面子的。
等进了屋才说道：“爹前儿喝醉了酒，被人哄骗到了赌坊，输了三千两银子。”
“！！”
苏宝儿气坏了。
前世她爹就是这么不靠谱，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输掉了半个苏家。
原来竟是这么早就开始了？
苏淮钦叹了一声气，不由得看向怀里娇软可爱的妹妹。
若不是上月二弟写信回来说宝儿半夜突然犯了梦魇哭闹不止，说梦见爹爹被身边人所害。他不放心，派了自己身边的人跟着他们爹。
或许这回他们还无法发现他们家竟然出了吃里扒外的家伙。
“爹身边的小厮张东收了别人的银钱，刻意将爹引到赌坊去。已经将人拿下了。”
苏淮玉一听沉下了脸，“是谁要害爹？”
“不知，张东并不认得那人，只是见财起意。”
“此事一定要彻查，既然是给爹下套，对方的目标一定是我们整个苏家。”
“我晓得。”
苏淮安挠挠头，小声：“三千两银子也不是大钱，就算爹输了还上就是，我们苏家又不是还不起。”
他这话一说，兄妹三人刷的一下眼神射向他。
把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结结巴巴：“你，你们这么看我做什么？”
大哥二哥也就罢了，宝儿才五岁，怎的看他的眼神比大哥二哥还凌厉。
“三哥好笨哦！”
苏宝儿稚嫩的声音响起，仿佛他刚才只是错觉。
“我怎么笨了？”苏淮安不服气。
苏宝儿朝他翻了个白眼道：“以前宝儿想吃糖人，二哥唤三哥去买，三哥不愿。”
“二哥同三哥说，糖人旁有个斗蝈蝈的摊子。”
“三哥去了一次，给宝儿买了糖人，输光了身上剩下的五文钱。”
“以后，三哥便天天去斗蝈蝈！”
“后来还想偷偷拿家里的银钱，被大哥抓住了一顿好打。”
“三哥你不记得啦！”
苏淮安回忆了片刻，登时想了起来。
心虚地缩脖子。
小声嗫喏，“那还不是二哥怂恿的我！”
苏淮玉：“呵呵。”
苏淮安：“二哥我错了。”
苏淮钦苏淮玉两兄弟嫌弃地看了他们蠢弟弟一眼。
这蠢脑子，没救了。
还不如一个五岁小娃娃。
苏淮玉转过眼来，视线深深地落到妹妹身上。
宝儿才五岁，如何懂得这般道理？
“听说宝儿带了两个人回来？”苏淮钦转移话题。
他虽也不清楚自己妹妹为何懂得这么多，但也只是当小孩子跟着他早慧的二弟这半年，突然开窍了。
丹朱上前来给他行礼，“奴婢丹朱见过大公子。”
苏淮钦看了她一眼：好黑的丫头！
“奴阿昭，见过大公子！”
顾昭单薄的身子站在那儿，黑色的衣衫将他冷白的皮肤衬得越发的没有血色。
一旁苏贵提醒：“还不给大公子见礼！！”
“我吩咐哒，阿昭只准给我见礼，就连哥哥们也不行哒！”苏宝儿扬起下巴一副娇蛮模样。
苏淮钦被她逗笑了，捏捏她的小脸：“呦，宝儿都会护犊子了？”
“那是！阿昭是我的人！”
顾昭耳廓一动，心口似乎有什么在微微的灼烧着他。
很暖！
苏淮钦哈哈大笑，觉得妹妹可爱的很。
不过。
他与形形**的人打过交道，在见到少年的第一眼便觉得，此人十分危险。
苏淮钦不由得看向他二弟。
他怎么允许宝儿身边跟着这么一个少年？
苏淮玉耸耸肩。
用口型告诉他：宝儿非要他不可，我也没办法。
苏淮钦：“……”
罢了！
就一个奴才！
年纪又还小。
以后多给他掰正掰正就是了。
“你们一路辛苦，院子已经给你们收拾好了，先去休息片刻。”
“好，多谢大哥。”
苏淮玉从大哥怀里接过妹妹往后院走。
走了片刻发觉不对。
一转身，少年正跟在他身后。那双幼狼般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的后背。
他突然转过身，少年猝不及防，低下头去不语。
只是再提脚，少年依旧紧紧跟着。
那落在后背的视线仿佛一柄剑，剑身寒冰所铸，上面却萦绕着一团莹绿色的火。
苏淮玉停下来，“富贵，带阿昭去安顿一下。”
突然被点名的富贵一跳，“啊？我、我啊？”
“难不成是我？”
“小的不敢。可，可是……”他颤巍巍地看向少年，对上他漆黑的眼吓了一跳，只往苏淮安身后躲。“三公子……”
“废什么话，二哥让你去你就去！你屋子里不是还有空，带他去住下！”
苏淮安踹了他一脚。
“啊？”
富贵面如死灰。
不过到底不敢违抗两位主子，只好硬着头皮招呼少年，“你跟我来吧，先说好，我晚上睡觉打呼，你、你可不能打人！”
顾昭低着头，沉沉地“嗯”了一声，没有动。
“快走啊，愣着干嘛？”
顾昭依旧没动。
这时靠在苏淮玉肩上原本昏昏欲睡的苏宝儿抬起头来，对着少年招了招手。
“阿昭。”
少年双眼一亮，那一刻气质倏变。
走上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靠在肩上的小人儿。
“主人。”
“阿昭乖，先跟富贵去房间。我一会再找你玩啊！”
苏宝儿这会儿正迷糊着，伸手往少年头上摸了摸。
就像摸管家养的大黄狗。
那小小的手摸在他脑袋，温软的触感让顾昭的心也跟着满了起来。
少年不自觉咧起一个笑来。
乖乖点头，“阿昭听主人的话！”
苏淮安目瞪口呆，看着少年的背影嘀咕：“还真是跟狗一样！”
“三哥！”
苏宝儿气鼓鼓地瞪他。
苏淮安莫名就有点心虚。
“我又没说错，你看他这样，见人就咬，谁的话都不听，就认你一个。可不就是狗吗？”
“哼！阿昭是我的人自然只听我一个。你看爹爹的小厮不听他的，还要反过来害他哩！”
“呃……”
苏淮安挠挠头，没话说了。
这倒也是，爹这回可不就是被不听话的小厮害了吗？
“好了，宝儿也累了，先回去休息。”苏淮玉开口，目光从那少年的背影上收回来。
但愿这条狗，真的只听宝儿一个人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