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不是天
如果她是神女，那么，神和人怎么能相爱呢？
神的心中只有众生，没有儿女私情、男欢女爱。
她应该在云端俯瞰、在人间悲悯，而非被拉下云端卷入情爱泥淖。
神女拒绝和剑客的婚事，引起上兴镇镇民的极大不安。
不知道这种不安从哪里来，他们一门心思认定，神女和剑客是天作之合，二人应当结为连理。
如果不这么做，就是有违天意，将要遭到天罚。
无论走到哪里，她总能听到各种询问和劝说，甚至隐隐约约有了逼迫之势。
没有别人时，神女对她的木偶神侍抱怨：“如果我是神，那么天意就是我的意愿！天作之合和天罚不都是我决定吗！”
“神的意愿不是天意。”
被逼迫地有些急躁气闷的神女忽然听到这一句，侧首看去，那个文质彬彬的神侍似乎迷茫，却又似乎坚定地说：“神不是天。”
神女一愣，等着神侍的进一步解释这一句颇具玄机和哲理的话，神侍不说了。
她提着剑乘月离去。
她决定离开上兴镇，到更广阔的地方探寻自己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和乐美好的上兴镇令她不安。
每当她握着剑，看见那些笑脸相迎的人时，她总想拔剑大杀四方，好像这些笑都是虚伪的，这些皮肉都是虚幻的，挥剑才能劈开迷雾和幻象，看见真实的骷髅。
一股强烈的**驱使她离开上兴镇。
她在静谧的河畔遇见沐浴在月光中倚柳抱剑的剑客。
“神女走了，我要找谁报恩？”
“神女不属于上兴镇，斩妖除魔的剑客也不属于上兴镇。”
剑客忘记了过往，没有忘记自己的修为武艺。他是一个修仙者，修仙者就应当斩妖除魔、澄清玉宇。
布条裹住剑的锋芒，她同样的抱剑在怀，问：“你会飞？”
剑如飞舟，剑客是掌握方向的舵手。
穿行在寒冷夜空如烟云层中，神女瑟瑟发抖、呼吸困难，愈加抱紧了剑——抱得越紧，越没有那么难受。
正在御剑的剑客回头看了她一眼，施展了一个法术，飞行的速度下降，剑开始自动飞行。他解下藏蓝色的披风，披在神女的身上，半跪在她面前。
“神仙也会冷吗？”
她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我知道，你是假神女。”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是真的。”
他挑眉，笑了一下，站起来继续御剑。
她拢了拢披风，抱着剑，低头看下去，云层之下是黑暗的大地，月光照耀，依稀可以看见一条银光粼粼的河流。河流蜿蜒，穿过上兴镇，是人们不可缺少的水源。
……
不对，为什么他们总在这里绕？这条河流，他们总在这片流域的上空徘徊飞行。
她的目光骤然冷淡，仰头看向前方那个挺拔的背影。
会不会是他？
他故意的，他在戏弄她，他们一直在上兴镇的周围！
被布条包裹的剑溢出一点点的红光，红光渗入她的手心，一路抵达心脏。被掩盖的银白剑身，半张冷漠的脸庞带着些许讥笑，若隐若现……
她站了起来，藏蓝色的披风被风卷到下面。
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缓缓走到剑客的身后，慢慢地抬起手。
她不允许任何人戏弄她！
“姑娘……”剑客突然转身。
她迅速放下手，露出一个微笑。
剑客心头闪过一丝诧异，正要开口，忽然间，剑身剧烈震荡，二人脸色一变。
“这是怎么回事？”剑客也不理解，他赶紧回身御剑。
来不及了！
像撞上一堵坚不可摧的墙，倾斜、翻转，眨眼之间，她坠下了云霄！
长剑脱离了她的掌控，风急速地掠过她的面颊和耳畔，割得人隐隐作痛。她在风中下坠和翻滚，依稀看见剑客终于稳定了他的剑，依稀看见幽幽的红光划破布条。
她睁大了眼睛，一把长剑呼啸而来。
明月悠远，月光溶溶。
银白的宝剑托举着失神的姑娘慢悠悠地往下飞行，她看见银带一般的河流，看见随风起舞的柳树，看见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宝剑落在柔软的草地上，姑娘站了起来，捡起宝剑。剑客御剑飞来，落在她的身边。
“你没事吧？”
姑娘终于回过神：“我没事。”
她低头，将宝剑抱在怀中。
“是它救了我。”
“我不是神女，它却是一把神剑。”
剑客的目光落在剑上，闪过一丝歆羡：“是啊……”
丝绦一般垂落的柳枝拂过姑娘的脖颈，她转过身，仰望那翠柳。
她好像什么时候见过这株树，来过这个地方。
“真是奇怪！我们一直在上兴镇绕，好像有一堵墙围绕在四周，不让我们飞出去！”剑客眺望天空，“这里，会不会有什么结界或者禁制？”
这个镇子曾经遭受过妖魔的袭扰，或许有修为高强者在这里设下保护结界。这里还有关于神女的传说，有常年不化的寒冰和奇怪的荆棘塔，难道，是有神明降临过此地吗？
剑客干脆坐在草地上思索。
姑娘也感受到了镇子的诡异。
一直以来，她就有那么一种直觉。
为什么？明明这个镇子，那么安逸和平。她没有在镇上看见一个乞丐，没有听说有一个盗贼，没看见有人骨瘦如柴面有菜色。
没有子女的老人、没有父母的孩子被邻里和富商乡绅照料着，年长者关爱年幼者，健康者关爱伤残者，每个人都是健康、积极向上的。
上兴镇让她想起《礼记》中的一篇文章。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大同世界是古今所有人共同的期盼，是所有有志之士努力的目标，但是，这样的大同世界，这样的桃花源，真的会存在吗？
“人性自私自利、贪婪残忍，别做梦了！”
耳边突然响起一句毫不留情的讥笑讽刺，这里只有她和剑客两个人，她盯着剑客，剑客一直宛如石雕一般坐在草地上思考，没有开口，剑客的声音也不是这样的。
而且，剑客好像没有听到这声音。
是谁？
是谁在说话？
“你可真是一个恶毒的女人，刚才，你想杀了他！”
姑娘的脸色煞白。
没错，之前，她以为剑客在戏弄她，那一瞬，她想让剑客去死。
她很恶毒吗？
是的，她真的很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