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荣幸之至
老人看了牧安一眼，最后还是选择去儿子房间里探个究竟。
牧安犹豫了一下，跟在他后面进了钟塔。
钟塔里面已经十分破旧了，牧安踩在木质阶梯上，听着“吱呀吱呀”的声音，感觉它随时会坍塌。
除了高亢的尖叫声，钟塔里并没有奇怪的兽号，这里面应该还是安全的。
哈迪夫妇的房间就在二层，牧安转过一个拐角就看见了，卧室门大开着，那个老人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牧安眼神很好，他从那个老人魁梧的身躯后面看见了凌乱的床铺和惊恐不安的女人。
那个女人和哈迪差不多年纪，金发红唇，长相俗艳，漂亮得很普通。
不过此时她脸上已经布满了惶恐无助，她痛苦地尖叫着，仿佛正在经历最恐怖的噩梦。
她的手脱落了，牧安从她手腕的截面上看见了那些猩红的絮状物和融化成液体的白骨，这症状看上去和那些死去的动物一模一样。
这座钟塔根本不足以抵挡死亡放射，像那些动物一样死亡只是早晚的事情。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啊啊啊啊！！”
牧安感觉这女人的声音穿透力太强，天花板上的吊灯都要砸下来了。
他紧了紧自己的领口，心想如果不赶紧从这鬼地方逃出去，估计他的下场也差不多了。
那个老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傻站在门边，不知所措。
“这就是死亡放射。”牧安走到那个老人身边，跟他解释道，“每个人对魔法的抗性是不同的，他可能属于比较差的那种。不过说实话，这种强度的魔导式，人体本身的抗性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您现在应该明白了我的东西是具有必要性的……”
牧安还在尝试劝说，但是那个老人用愤怒的眼神将他剩下的话逼退了：“你还有人性吗？这种时候应该先救她！”
说着老人就冲过去尝试用布条给哈迪的妻子包扎伤口，但是她的整个手臂已经软得不像话了，一被碰就像冰雪那样融化为一段一段的肉糜。
那女人叫得更厉害了，声嘶力竭，惊天动地，牧安站在门边捂住了耳朵。
老人明显被这场面吓住了，他活了几十年还从未见过这么诡异而血腥的事情。
过了不到半分钟，那个女人的尖叫声消失了，她已经活活痛死了。
她的尸体黏在床上，因为内部完全被破坏，所以皮肤鼓胀变薄，甚至能看见里面流动的糊状物。
很快，这女人的尸体已经不能用“一具”来形容了，应该是“一滩”或者“一洼”。
“只需要一匹马。”牧安看着满身是血、接近崩溃的老人：“我可以用魔抗材料与您交换，双份的，足够您和您的儿子使用。”
老人沉默着，眼神灰暗，脸色阴沉得就跟外面的天空一样，随时有可能爆发一场雷雨。
“你这是在威胁？”老人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牧安愕然：“不，您误会了，我在跟您商量。我确实非常需要马匹或者其他代步工具。”
那个老人还是盯着哈迪妻子的尸体，一言不发。
牧安有点踌躇，他看着自己的脚尖，心想死者也许是这个老人很重要的亲人，他心情不佳是可以理解的。
牧安想起了安默拉，门格尔算是他的亲人，但是门格尔的死亡不会给他带来太大的悲伤。
“嗯……如果您实在是不愿意就算了。”
牧安抬起头，勉强笑了笑，然后再次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他不是很擅长跟人交流，也不擅长讨价还价，这些宅男的特质即便是到了这个异世界也同样如此。
不过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某些行为让这个老人不舒服了。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弄错了，但是他恐怕无法再从这个老人这里得到帮助。
“这个给您。”牧安从衣袋里拿出之前剩下的一些魔抗材料：“缝在衣服内侧，最好是关节部位，希望对您有点帮助……真的非常感谢您的食物。”
那个老人没有接。
牧安更加迷茫了，他把手里的猪腿拿起来给老人看了一眼：“我是说，谢谢您给我这个。”
那个老人还是不理他，只顾默默盯着尸体愣神，牧安等了一会儿，最终选择离开。
他将魔抗材料放在老人面前，然后转身走出了钟塔，还顺手帮老人带上了门。
外面的天色似乎有点暗了，时间应该是正午，而天色却昏暗下去，恐怕这儿即将迎来一场大雨。
牧安站在钟塔外面思索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应该抓紧时间回地下酒窖把必需品都拿出来，然后再找个地势比较高的地方呆着。
可是大雨之后要想找到活的牲畜或者完好无损的马车就很难了，他不知道是应该先去找东西还是先回地窖。
就在这时候，另一声尖叫由远及近地传过来。
牧安抬起头，首先看见了一只布满鲜血的手，然后就看见了那张苍白恐惧的年轻面庞。
这个男人他不久前才见过，正是哈迪。
他从南边爬过来，下肢已经不见了，身后拖曳出一道暗红色的痕迹。
他用手和下巴在地上爬行着，试图回到这个钟塔里面。
可是他的上半身也很快开始受能量腐蚀了，牧安看见他的手指一节一节地断掉，然后下巴也脱落在地，他的脸只剩下半张，整个人都是支离破碎的。
牧安身后的门被“嘭”地一声打开了，那个老人用颤抖着的声音喊了一句：“哈迪……？”
尽管哈迪的脸只剩下半张，但是血浓于水，这个老人仍旧是一眼认出了他。
“我想是的。”牧安点点头，语气沉重地回答了老人的问题，“看来他们俩的魔法抗性都不高，请问他们真的是您的亲人吗？魔法抗性是有遗传因素的，我觉得……”
“我的哈迪……”老人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他冲出去想要扶起在地面上蠕动的痛苦的儿子，但是一碰到儿子的身体，它就会就在眨眼间脱落断裂。
老人不敢乱动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变成跟楼上那滩尸体一样的东西。
哈迪也咽气了。
老人跪倒在地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一下就走到了死神的面前。
天色越发昏暗，牧安觉得自己不能再站着不动了，他还有一堆事情要做。
他走到老人面前，干巴巴地说道：“我先走了，呃，我对此感到非常遗憾。”
这个措辞似乎有点问题，牧安想了想，又改口道：“不，我感到非常抱歉。”
是他把哈迪引诱出去的，如果让这个男人呆在钟塔里，也许他还可以多活两个小时。
牧安觉得自己必须为这两个小时的生命担负一定的责任，所以选择了道歉。
老人神色恍惚，似乎没听见牧安的话。
牧安不知道自己还能说点什么，于是只得朝这位遭遇不幸的善良老人鞠了个躬，然后转身离开。
“你还需要一个马车夫吗？”
老人突然说道，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就像瞬间老了十几岁一样。
牧安一时间没有理解他的意思：“首先我要有一匹马。”
“马给你，马车也给你，我可以为你驾车。”老人魁梧的身躯就像一座铁塔，他矗立在儿子的尸体面前，平静得像一滩死水，“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下的东西了，让我跟你一起上路吧，少爷。”
这是牧安第一次被人称为“少爷”。
其实他不是很信任这个刚刚认识不久还经历了巨大挫折的老人，虽然他很善良，但是谁也不知道在一连失去两个亲人之后他会不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牧安觉得就连门格尔也不是一出生就那么糟糕的，生离死别可以改变一个正常人的心理状态，甚至是将他们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这个……抱歉……”牧安想要拒绝。
老人意识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角色已经完全调转过来了，他说：“契约，魔导师的契约！我可以成为你的下仆。”
“我不是魔导师。”牧安平静地回答道。
没有军方认可的人是不可以使用魔法的，那是违法行为，一旦被发现就会受到严厉的制裁。而且就算是魔法也分很多类型与级别，在魔导师公会认证过的普通魔导师只能使用很有限的一部分魔法，也就是“民用魔法”。
只有真正进入军方体制内才能接触到所谓的军事魔法，而且只有在得到了上级许可的情况下，军方魔导师才能使用真正具备杀伤力的魔导式。
安默拉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魔导师的身份认证，就连他的魔导系统都是私人研究产物，根本没有军方的合法证明。
所以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安默拉不是魔导师，继承了安默拉一切的他自然也不是。
而那位老人则认为他熟知魔导理论，应该接受过这方面的认证，也能够招收自己的仆人。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很快牧安就说道：“我想我该走了。”
“等等，你的马！”那个老人转身回到钟塔里，从里面牵出了一匹黝黑的大马。
它看上去跟这个老人有点儿像，老迈却强壮，毛发旺盛，脾气暴躁，它站在门边不安地踏着步。
老人将缰绳递给牧安，他说：“等我一会儿，我把马车从钟塔后面拉出来。”
牧安以为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拒绝接受缰绳，他说道：“我不能带上您。”
“那么至少带上它。”老人直接把缰绳往他手里一塞，转身跑去了钟塔后面，留下牧安和那匹老马面面相觑。
过了会儿，牧安就看见他拉着一辆又老又大的马车从后面走出来。
他额上有青筋暴起，汗水顺着胡须流下来，但是拉车速度飞快。看来他不仅长得魁梧，就连力气也远胜一般年轻人。
他沉默着走到老马面前，将马车套好，还十分细心地准备了一个小梯子方便牧安上去。
“您完全可以自己驾驶马车离开。”牧安看着老人忙忙碌碌，心里有点不明白，“我刚刚给了您一点魔抗材料，短时间内应该足以应付辐射能量了。”
“车里有毯子和暖炉，可以晚上睡觉用。”老人从自己衣袋里掏出牧安给他的魔抗材料，垫在了老马的鞍下，“给它吧，希望它别像……别像哈迪一样，它是我最后的亲人了。”
牧安再一次被老人的举动惊到了，他说：“这只是一匹马而已。而且有些动物的抗魔能力比人要强，它们变异后如果能得到控制会……”
“请好好对它。”老人抹了抹脸，他脸上络腮胡子太多了，牧安实在是分辨不出他的神情。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而严肃地对牧安说道：“请好好对我的老伙计，就算它只是一匹马。”
“……哦。”牧安拽了拽缰绳，结果黑马忽然一个响鼻，把他吓了一跳。
牧安牵着马，而马拉着车，牧安转身往前走，而马不停地回头看站在原地的老人。
就这么走三步一回头，走五步一停顿，牧安终于在离开钟塔十多米之后转身了。
“我觉得我也许真的需要一名马车夫。”他和那匹老马一起回头看向钟塔门边的老人，“您看……？”
老人扶着门板的手微微颤抖，他挺直腰杆，中气十足地回答道：“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