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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美女姐姐

“余、余医生,”苏子音手不安地绞着拎包带子,教养良好的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面临如此尴尬的地步,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可不可以求你继续救我妈妈?”

余慧峰眼镜片后头闪过丝精光:“也不能都靠我,医院有规定,继续治疗总得交钱吧?”话说得公事公办,但猥琐的视线却在苏子音身上悄悄游走,“要通融的话……”

“看在以前我爸资助你上完学,你就多通融一下吧!”苏子音连忙合起双手哀求。

余慧峰眼角眯了眯:“通融,嗯,那要看你了……”

“什么?”苏子音不懂。这个人以前来她家……不,这身体原主的家里时,表现不是这样的啊!

对,子音是穿过来的,而且是接系统任务的快穿。系统当时笑得跟朵花似的,口气可甜了:“对,可简单了。

“只要八个项目。不是八十八,也不是八百八。八个项目你穿不了吃亏穿不了上当。穿项目攒人品了解一下?

“瞧你说的!这么可爱的小妹妹怎么这么不信人呢?老……不是,大姐会骗你吗?来来,在这里签个字,用你的血……

“不疼!一点都不疼!你穿过去一定能风生水起的!瞧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影后就是你的!影帝也跑不掉!

“哈?我刚刚说啥了?不重要不重要,把你手伸过来——特么你……不不,人家刚刚没有生气没有发飙,你耳鸣了——讲道理,那只小团子你不救了?喵呀……”

子音心头一悸,手就被拖了过去,指尖一疼,说真的,并不很重,然而锐利,像是刺透了她的灵魂,然后眼前一黑,似乎就被什么漩涡吸进去了。

系统吹了吹契约上的血指印,笑得更甜了:“那么,你就先去搞点钱吧,未来的头条——影后!”

子音定了定神。

这个副本,身体原主跟她是一个名字。挺好的。省得麻烦。

原主的妈妈躺在医院里等待救治。子音好像看过那本小说,但记不太清了。系统似乎说过让她穿的是剧本世界,而她的目标,是要从破落千金爬到头条影后的。

子音一开始的想法比较简单,去影厂门口转转,也许就能选去从小龙套一路爬到主角和影后了,再不济,也能碰上金主吧?毕竟这种小说都是这种套路不是吗?

可是还没来得及去影厂,就接到了催款电话:原主妈妈在医院欠着费,要被丢出来了。

理论上来说原主的妈妈不是她的妈妈,而且妈妈就算死了也不妨碍她当影后,更何况这世界里的人物可能都是NPC……但“让她去死吧”这句话,她还是说不出来。

她只好到医院来探望一下病人。

结果那个面黄似蜡的女人,自己都出气多进气手了,还拉着她的手艰难嘱咐:“小音,你不要管妈!你快跑,到国外去!不要理你爸破产的烂摊子了!妈还有十几万块私房钱,你坐头等舱跑出去,找个轻松点的工作……”

子音有原主的记忆,那十几万块钱早填了医院的坑,还不够。这病榻上的女人,完全没理解形势。

她们母女是山穷水尽、山穷水尽了。

看着这面黄肌瘦、目光灼灼的女人,子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她当成NPC。一股心酸无法抑制。但子音知道这时候不能哭。

深呼吸几下,她俯在女人脸旁边,轻轻说:“妈,我知道了。我先出去,找个好工作,给你治病。不要小看我。我也是设计系的高材生呀!”

这样说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还真有演技的,大概,确实具备拿影后的潜质。

女人笑了,随即又陷入昏迷。

护士满脸不耐烦来给她抢救。

子音站在病床前,呆了片刻,被赶了出去。

经过走廊的玻璃窗,她看了看自己映在里面的影子。

不难看。摸着良心说,这具身体娇美极了。就算落难,都楚楚可怜,没一点蓬头垢面脸出油的难堪,算得天生丽质——

可惜绣花枕头一包草。

什么设计系的高材生?子音记得,那个文凭,全是买的。原主会什么?哪家马卡龙好吃、哪家的唇膏好用。记忆里只剩这些东西。而她自己的灵魂,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没掌握过什么实用的技能。像发明化妆品与香水然后建立一个商业帝国、或者自己组装出一个机甲然后称霸宇宙什么的?完全不在她能力范围之内!

“苏小姐,医药费一定要交了!”有个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提醒她。

子音看他眼熟,想了想,记忆里有这号人:余慧峰,是受苏家奖学金赞助读完医学专业然后成材的。一直都很念苏家的恩。

那就好说话了!

“余医生,可不可以再宽限几天?”她软语哀求。

也许几天里她就合了哪个导演的眼缘,青云直上了呢?

余慧峰想了想:“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口气比较松动,看来是可以商量的。子音松了口气,跟上去。

没想到进了办公室,余慧峰还是催她交钱。子音就不明白了,这人,在原主的记忆中,不断上门道谢,每次也是笑得跟朵花似的。花会讲话都没他甜。现在怎么口气完全不一样了?

“余医生,你要怎样才通融?”子音无奈,求他说明白一点。

余慧峰踱到子音身后,低头忍不住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吹了口气:“你说——呢?”

子音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站起来,撞倒了凳子,僵立了半秒钟,落荒而逃。

余慧峰朝后一倾,也被吓了一大跳,看她夺门逃走,才气急败坏骂道:“装啥纯情?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了!有本事耍横。有本事你给钱啊!”

子音眼里全是快要溢出来的泪水,忙忙去了缇素影视城,是本市乃至全国最大的影视基地了。她要在那里尽快勾搭男主男配男反、当上女三女四女一、发通稿捧小金人走上女主光环的金光大道——

五个小时后她灰头土脸的出来了,摸摸包,连打出租的钱都不剩,问了好几个人,总算坐上了去医院的车……哦还没得坐!挤在人缝之间抓着吊环晃晃荡荡,都快哭出来了。

她不懂。一开始不是挺顺利的吗?一起等着被挑的群演们看着她的眼神都不一样,问她皮肤是哪里保养的、苹果肌是哪里打的、眼角怎么开的。

即使如此她也等了三个小时才被挑进去,感觉人都要被太阳晒化了。那是个被日军屠杀的大场面。大家都要穿破棉袄在脸上抹灰倒地装死。光是穿破棉袄和抹灰就用了一个多小时。子音连导演的面都没见着,就是负责挑人的大哥老在她面前晃:“哎妹妹真水灵啊!第一次来?想当明星?跟哥哥混啊!哥哥可有门道了!”

苏子音装作听不见。忍!

“——来你这衣服穿得不对,哥哥帮你理理!”那只手伸向她胸口揩豆腐时,子音忍无可忍,打开了他的手,好像还气得顺便推了一把。那人自己没站稳,摔倒了。四周一片笑声。那人脸黑如锅底。

然后子音手机响了。又是医院打来催款的。子音跟医院点头哈腰求情的时候,剧务催逃难百姓们进场。子音忙忙跟手机那头道歉说自己要挂电话。挑人那大哥已经狐假虎威吼上了:“那个!说你呢!还接电话?有点敬业精神没有?算了,不用你了!滚吧!”

子音还愣着,剧务已经上来扒她道具棉袄,给别人披上了。

至此,子音到影视基地五个小时,除了一身臭汗,连个盒饭都没捞着。也并没有大导演和明星来给她艳遇。就是挑人的大哥笑得意味深长的晃过来:“小妹妹,怎么样?不懂行,不好混吧?这个拿好,想明白了还是可以找哥的。”给她一张名片。

子音将那花里胡哨的名片一撕两半,还不解恨,又撕一次,往他身上一丢,扭头走人。没想到他在后头跳着脚开始满嘴脏话的乱喷,把子音又气又吓,几乎是躲路狂逃,逃到门口,绊了一跤。然而也并没有男一男二男三来英雄救美。只有旁边一个女群演好心扶了她一把,问:“有没有事?”

子音低头看着膝盖。裤子沾灰了。膝盖有点疼。但是,没事。她连皮都没有擦破。一切都这么平常,简直不像剧本,而是生活。

女群演问:“你怎么得罪酷哥了?唉,也是,你这么好看,去睡个小导演,比睡他强多了。”

子音听得一身冷汗,不敢答腔,胡乱谢了人家,低头回去。两手空空,却不能放着那女人躺在医院不管。现在她真不知自己能怎么办了。

好在是公交车上没有人挤她吃豆腐。事实上,一圈人都尽量离她远一点。因为她身上被道具棉袄捂出了一身馊汗,还没时间洗换,在这下班高峰的公交里,是非常熏人的。

外头CBD的金字大厦一闪而过。

子音一开始没注意,还在心里努力呼叫系统,一开始是想质问“你不是说风生水起吗怎么会让我这么惨?”后来越来越害怕、心情也越来越卑微:“求求你说句话吧,教教我怎么做,不要丢下我不管。”

系统全程装死,毛也不说!子音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头大如斗、眼前金星乱冒。“睡个小导演”、还有窗外大厦的金光,在脑海里乱成一团。

忽然她眼一亮。

真是的,怎么能忘了这条线索!

虽然苏家破产、爸爸也过世了,所有资产全被冻结,一分钱都动用不了,但是原主子音,还是有丈夫的啊!

虽然那丈夫感觉对原主很冷淡,好像只是名义上的,现在死马当活马医,毕竟是唯一的指望,当然要打上门去让他物尽其用的!

法律名义上,他们总算还是夫妻,子音一哭二闹三上吊,那男人也不好意思太绝情的吧?毕竟是大公司的总裁……

哎,那公司叫什么来着?子音翻着记忆中的原主讯息:楚氏?

刚刚经过的大楼就是楚氏大厦!

哎呀坐过站了!

子音慌慌忙挤到车门去下车。下了车后,抬眼望,一片茫然:坐回去的公车在哪里?不应该是马路正对面吗?为什么左右看看会没有的?

事实上公交车站不像地铁原站换乘那么方便,名义上虽然是原线来回,但相反方向的车站,可能会设在一两个路口之外、甚至旁边拐个弯的街巷里,叫堂堂大小姐怎么知道?

她只好靠走的,把那半站路走回去,脚都磨破皮了。

好容易进了楚氏大厦,子音一边揉着痛脚,一边向前台道:“你好,我、我要见楚阳——就是楚总。”

虽然想好了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要把那男人叫出来买单,不过脚实在太痛、而且一直以来修养都太好,子音声音还是小小的,显得气势不足。

前台的田莹低着眼皮端详着自己新做的手指甲:“哦,预约了吗?”忽然闻到一股汗臭味,不悦的抬头,顿时惊呆了。

这、这女人衣服揉得那么皱、头发也那么乱,满脸汗渍、还有没洗干净的灰。什么情况?安定医院最近有走失人口吗?

“没有预约。”子音哭笑不得:原主跟楚阳结婚也有五个多月了,这还是第一次来他公司。简直是佛系妻子。被卡在前台简直是活该。奈何现在却要子音硬着头皮来闯关:“我是楚太太。请问楚阳在几楼?”

田莹将她从头到脚打量完毕,神情怪异,背过身拿起电话筒小声的说了些什么,然后放下话筒,站得连子音远了一点。子音愕然道:“请问……”

“你等会儿!”田莹急促而尖锐的叫了一声。

子音大惑不解的站了片刻,正要再次开口询问,却听脚步声,回头,但见两个保安提着电棍走来。

田莹立刻指着子音冲他们大叫:“就是她冒充楚太太!”

子音看着那粗壮的电棍,一惊非小:“你误会了。我是真的……”

田莹满脸嘲笑地打断她:“你省省吧!正牌楚太太几乎天天来公司,我们还不认识?”

子音更愕。

哪里来的正牌?难道原主的记忆有误?被人骗婚了?然而当时苏家企业还没有倒闭。原主自己搞不清状况,她父母也要帮她把关的罢?这丈夫不能是假的罢?

在她推敲时,保安已经朝伸手抓向她的肩膀。

子音回过神来,后退一步,边怒道:“我现在就给楚阳打电话!你们别碰我。”

田莹朝保安使个眼色,叫他们把后路切断,别让这个女人借着打电话就跑了。

子音咬唇再次按下那个号码,从她家出事之后就再没拨通过的,刚刚打也是没人接,现在果然也是忙音。

保安不耐烦了,伸手要强行带走她。挣扎中,子音的手机被摔在地上,“咣当”一声,似乎是摔坏了。就算不停告诉自己“这只是通关剧本、是假的,打不过关也没关系”,但真实到这种程度,也实在太过分了。而且与她自己原来的遭遇,真的好像……太像了!

为什么把她放进这样的剧本里?为什么所有的折磨与痛苦都如此真实?!

真实到她想质问系统,都不敢说出口来,只怕别人眼里她更成了个疯子。她只敢在心里叫,但系统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冷酷的沉默着。当初那个热情过份强拉起子音手指的巫女,只像一个梦中幻影。

摔在地上再弹起来打到子音痛脚的手机,才是真实的。

这像是压垮子音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捂着眼睛,大声的尖叫,如此响亮,以至于她都不相信是自己发出来的,倒像是很远之外的什么动物在哀嚎。

田莹脸都白了,催促保安:“快点!还磨蹭什么呢?”留这个疯婆子在门口喧哗,公司脸面还要不要了?

忽听一声质问传来:“这是怎么回事?”

田莹咽了口口水,转过身,一笑媚笑:“楚太太,您来了!这里有个女人冒充您,被我拆穿了。”

子音看着这个“楚太太”,脑子里嗡嗡的响,原主的记忆席卷而来,心慌得抑制不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妈妈病了都找不着你,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你希望我出事么?”苏子玲笑得扬眉吐气,“病的是你妈又不是我妈,你指望我去端痰盂么?”

子音如被大锤击中胸口,一时无法言语。苏子玲的确是九岁时从福利院被领养的。然而原主从来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姐姐,朝夕相伴十来年,怎么,就会忽然变脸?

田莹在旁边听得忐忑:“楚太太,原来你们认识?”那这女人还要抓吗?

苏子玲娇艳的唇角弯了一弯:“让我先问问她。”凑在子音耳边,轻声道,“结婚半年,你老公都不肯碰你的脏女人。你还有脸来吗?我如果是你,早就挖个地洞钻进去死了。”

子音如被蛇信扫中,全身冰冷:楚阳不跟原主同床,苏子玲是怎么知道的?

呵,也许她不应该问。

像苏子玲为什么没有出现在病床边,都不用问了。她问,是因为她还抱一线指望。

指望人还是人。原主的世界没有坍陷成禽兽窝。

苏子玲看着子音全无血色的脸,满足的挥了挥手:“真是个贱女人。快把她送到**局吧!”

子音在**局里,没有流一滴眼泪。流不出来。她整个人好像空掉了。

**问:“你知道错了吗?”

子音怔忡片刻,点点头。

**叹口气,把她交出的身份证轻轻丢到一边:“人家告你欺诈。你没什么说的?那我们要拘留你了。”

子音动了动:“我的身份证在这里,你们不能去查我跟楚阳的婚姻状态吗?”

记忆中,原主跟那个总裁楚阳,应该是办过法律手续的。那应该查得出来才对。

**面无表情,重复:“没有结婚证来证明你的清白,我们就要拘留你了。”

子音手按在桌角,指尖发白:“请问能帮我联系我丈夫楚阳吗?”

没有任何回应。

恐怕……苏子玲做了手脚,要让她困在这里了?

子音深吸一口气:“请让我联系我家人。”

她还有什么家人?父亲去世、母亲在重症监护室与死神搏斗,丈夫行踪不明、姐姐已经不再是姐姐。

然而她还有家。楚阳与原主夫妻关系不和,原主一直住在自己少女的闺房,有为苏家工作了几十年的老阿姨乐姐在照顾她。

总算**还依法办事,没限制她打电话。总算她打自己家里电话,有人接听。

乐姐接电话时,子音眼泪滚滚而下,觉得跟人世终于又恢复了联系。

乐姐听到她的恸哭声,也吓坏了,以为又死人了、天崩了、地裂了。子音好容易咽下喉头的酸梗,发得出声音,拜托乐姐帮她去找结婚证:“楼上书房,白色第一个柜子,第一排第一个抽屉,拿了到派出所来给我。”原主对什么都稀里糊涂的,只对这本红封证书,记得特别清楚,好像这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瑰宝。子音喉咙又有点梗,顿了顿,报上地址,“详情我们见面说。”

最后一句,让乐姐恍惚觉得,小姐竟有点老爷在世时的果决风范了,尽管还带着楚楚可怜的鼻音。

等待乐姐的时间里,子音就坐在监室长凳上,静静对着铁栏,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一块冰。

隔壁有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发型特别的非主流、装束特别的金属风、但五官居然该死的帅,以至于把一身神经病般的打扮都驾驭住了——就算发神经,也是个帅气的神经。

看到子音,他眼前一亮,口香糖一样粘在了两人之间的铁栏上。

可惜他的声音,传到子音的耳朵里、传不进她的心里。

她还处在混乱中。

什么“美女姐姐”、什么“你有东家了没有”、什么“要不要跟我们老板啊”,子音听得见,但听不懂。好像一个电脑CPU坏掉了,对外界很多信息反应不过来。

直到最后一声哀鸣:“这么好看,可惜是傻的!”那哀声似乎是对方喇叭也终于坚持不下去烧坏了,于是世界终于清净。

“夏不云,你这是第几次了?”骤响起一个怒其不争的声音。

“老板!”帅气的神经——哦不,“古月娱乐”的当红小鲜肉夏不云,星星眼的伸出手:“你来捞我了!”

“飙车等同杀人。”胡景然面若玄霜,“我看你需要去寒国当一段练习生冷静冷静。”

“不要啊!”夏不云肩膀一抖,“我下次再也不了!老板!老板,我还帮你挖掘了一个美女姐姐可以培养的!虽然跟你一样面瘫,但美就行了,演技可以养成、再不成还能卖人设啊对不对?”

胡景然嘴角抽了一下。

养成是什么鬼?面瘫又是什么鬼?夏不云这小子又懂什么人设?!

他很想一脚踹死这糟心玩意儿,视线却不经意沿着夏不云手指方向顺过去,顿时大愕:“苏子音?!”

夏不云咧开嘴:“这么巧老板你认识啊?”

胡景然瞪了他一眼,夏不云摸摸鼻子闭上嘴。

子音感觉到有人接近,抬头,见到一个身材高大、服装优良合体的男人:“苏小姐,你怎么了?”声音很淡,眼睛像星星,而眼底透出的忧虑与关切,让子音心底震颤了一下。

真好笑,她终于见到了关切的眼神,来自一个陌生人。

但是这陌生人的头顶怎么浮着一个指示手形:可攻略对象。详细资料,读取中。

说起来,其实夏不云头上也有这样的浮动手形。资料也是在读取中。

子音呆视三秒,读取还在继续。四秒、五秒……

“?”胡景然又问了一声,“苏小姐?”

“哦!那个,这样,我是在想……请问我认识你吗?”子音慌乱地遮掩。

胡景然顿了顿:“也许不。我是古月娱乐的胡景然,需要帮忙吗?”

子音想了想,摇摇头:“不必麻烦。我家阿姨马上就来了。”悄眯眯瞄一眼他们两个头上的浮动手形,还是读取中,也没有百分之几的进度条。

“不用怕麻烦。”胡景然这边仍在坚持要帮她,“我跟令尊是旧识,就连你的婚礼,”又顿了顿,探究的看着子音,“我,也参加过。”

夏不云在旁边激动的搓手帮腔:“是啊美女姐姐让我们老板把你一起领出去吧看这里多冷你呆久了要生病我跟你说我们公司伙食可好了就是如果你要控制体重的话就不能吃了不过你现在还不需要减肥——”

胡景然一眼剜过去。总有一天他得把夏不云的舌头割下来!

夏不云缩了缩脖子,闭嘴,又摸摸后脑勺吐吐舌头。

胡景然觉得前阵子对子陵传媒的通稿反击太狠了,人家怼夏不云是有理由的。这小子确实太爱给自己加戏了。欠揍!

夏不云从怀里花式变出一张名片塞给子音:“我们老板的联系方式!你什么时候改主意了随时给他打电话!没事!他不接还有他助理呢!我跟你说我们助理姐姐妹妹们可好了——”在胡景然目光下再次闭嘴。

胡景然瞪退了夏不云,对子音道:“你收下吧。”

瞧,还是让她收下名片!夏不云顿时觉得自己可有功了。

下一秒钟他就被胡景然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你到寒国进修一下!”

“不是啊老板我这不是立了功吗?”夏不云一路讨价还价哀嚎出去,“我不要去吃泡菜啊老板我真的错了——”

子音低头看着那雪白名片。

白纸黑字。胡景然。红透半边天的娱乐帝国掌门人,名片如此简洁。

楚阳的名片花体烫金,子音的记忆中还有印象。

她轻轻把这张简朴的名片收了起来。

不是毫无遗憾的:他们头上的浮动手形,一直都没有读取出来。

子音也就什么都没敢做。

她其实,从来不是个很能进取的人……跟原主倒是有点像。

好在是乐姐总算赶到了,拿结婚证书把她领了出去。

那本红缎面本子,原主曾以为是通向幸福的地毯,没想到有一天子音拿来作逃出牢笼的证明。

她回去,就洗漱了。乐姐忙着给她做饭:“小姐,糖水、叉烧面?还是四喜馄饨?多吃点!”

乐姐懂得不多,只知道人多吃一点,才有力气。

子音怔了怔:“还有这些吃的?”

自从公司倒闭,资产都抄去抵债,这幢小楼总算还留给她住,但是其他东西已经不剩什么了吧?

“冷库角落里我发现还有几包东西。”乐姐邀功。

原来都是冷冻食品。原主本来根本碰都不要碰的。子音也摇头:“不要了。”

“这个时候么就不要讲究了呀!”乐姐很头疼。

“不是讲究,是我要吃得少一点。乐姐,”子音道,“有没有咖啡、吐司黄油,荷包蛋?”在她概念里,感觉是最简单的食物。

“这个时候就不要节食了呀。”乐姐大惊。

“没有节食。”子音道。这些只是最快速度补充能量,而且不会让肚子过于凸起的食物,“我要穿晚礼服。时间快来不及了。”

“还去晚宴?!”乐姐以为自己耳鸣。

“是。”子音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找出最后一点钱,确认够来回打车的,然后把自己装进黑色礼服裙。她要去借钱。新衣服和贵重点的衣物几乎都被扣了,剩下的,倒还是这件最简单的黑裙穿得出场合,正好配劫后余生的可怜几件小首饰。原主的母亲以前曾对她说:“女人衣柜里总是少一件衣服?呵音音,那是女人总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事到如今,子音想,她必须得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乐姐默默端出两片面包,加一点黄油,旁边竟然真的弄出了一杯咖啡。

子音坐下来,优雅的进餐。

面包片是超市的,黄油是不新鲜的,咖啡是速溶的。然而她进餐的姿式,好像还在米其林餐厅。

不管前世还是此刻,她从来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进餐姿式。

“子音,你问我你做错了什么?你的存在就是错的!凭什么你就可以这么装逼!你去死吧!”刺耳的尖叫声响起。

子音手中的咖啡小勺顿了顿。

不。这只是前世声音的回响。

小勺在瓷碟中放下。“叮”的一声。这是大家闺秀用餐具能发出的最大声音了。

子音将指尖的面包屑在餐巾上抹干净,一如既往向乐姐道谢:“食物做得非常好,谢谢你!”

然后起身,对镜补了口红。

当她黑裙晶链、明丽得体出现在晚宴入口时,人们吃了一惊。

寂静片刻,有个太太跟闺蜜耳语:“我不知道这是慈善晚宴。”

嗤的一片笑声。

这得有多厚脸皮才能破产了还来打秋风?

子音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但她挺直肩背走过去。

已经输无可输,至少背还可以挺直。

“李叔叔。”她找到一个目标,含笑叫。

李杰以前来苏家下棋饮茶,谈笑风生,如今被子音叫了一声,就连脸都绿了,“啊”的举起手机:“不好意思接个电话。”逃瘟生一样逃开。

电话个屁!他手机根本就没响好吗!

子音默默的给自己拿了一杯酒。也许她现在真的需要一点酒精来支撑。议论与嘲笑声,如芒刺在背。“伤人的不只是刀刃。”子音脑海里响起这样的歌词。她欠起嘴角,笑笑,又一次问系统:“通不了关会怎样?”

以为系统又会装死,但这次竟然得到了回音:“也不怎样,只是……”

只是如何?子音还没听清答案,就听见身后响起一个热情的声音:“苏小姐!”

也有古道热肠人?子音欢喜的转身,却见一个眼神轻佻、服装粗俗的男人,笑着给她一张名片:“苏小姐,我们公司很需要你这样的人,待遇绝不会差,请你考虑一下。”

子音呆了呆。

现在她确实想要工作,但这里,是招聘的场合吗?

见她茫然,男人还以为她在考虑,居然眨眨眼睛给了个飞吻:“等你哦!”

子音背脊窜起一阵恶寒。

人们像炸了锅一样窃窃议论起来:“他招苏子音去做什么工作?”“你不知道啊?他是‘那家’公关公司的!”“公关公司?”“喏!‘那种’公关咯!这个人叫杜希,是招聘部经理……”“哦!”恍然大悟声。

苏子音一直美名远播,又有前千金小姐的光环加持,招揽到旗下,岂不就是花魁了!这杜希倒是打得好算盘。

子音手掌收紧,看了看光洁的地面。不,她没有随地扔垃圾的习惯。

她把揉皱的纸片收进手包里,却没想到又引起了一阵轰笑。

那笑声,子音已经听不见了。

视野前方,出现两个人。

男的俊朗,女的妩媚,衣冠楚楚,看起来何尝不登对?

却是子音失联很久的良人楚阳,臂弯里挽着她的姐姐苏子玲。

原主记忆中残余的情绪翻腾开来,子音压不住,胃里好像有苍蝇在蠕动,仓促转头。苏子玲却挽着楚阳主动上前挑衅:“这不是我们家二小姐吗?听说你下午刚进了警局?现在怎么躲在这个角落里啊!”

子音看准她娇艳的妆颜,把杯子里还满的酒直接泼了过去。

下午,**问她,知不知错。她知道错了:在公司里,她就该打苏子玲一巴掌!

打还嫌脏了手,有酒泼,那是正好。

就当是替原主报仇了。

一掌大力把她推开。子音腰撞到桌角,痛到钻心。她抬头,看进楚阳的眼睛里。

苏家出事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他们视线相碰。

楚阳一向知道她的眼睛生得美,如雪地里养的黑水晶,如今一碰,蓦见眼眶通红、泪光盈盈,好像残阳流波般凄绝,又带着怒,是以前从没见过的,竟如此艳,如同沾了血的宝刃,看得不由心下颤了一颤,莫名有些气短。

“阳哥~”苏子玲倒在他手臂上娇啼。楚阳警醒过来,意识到多少人在看他们,连忙屏足真气:“子音,我告诉你,你好好把离婚协议看一看!现在再哭闹,没有用了,给你爸妈留点面子!”

嗯嗯,丢脸的是子音一家,不是他楚阳。这一点他是一定要说明的。

子音开口,声音出奇嘶哑:“既然有今日,你当初何必娶我?”

她不说这个也就罢了,一说这个,楚阳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是你死缠烂打要嫁我?早知道你这么脏,你以为我会娶你?”

一片议论:“苏子音哪里脏?”“有内幕?”“哎,听我说,我听说她早就有男人了……”“哎呀,真看不出来!看样子顶清纯的呢!”“那楚阳也是不容易,忍了她这么久……”

子音觉得天旋地转,若非扶住桌子,几乎站不稳。

多好笑,刚刚伤了她的家具,转眼又可以成为支撑;而从前衣冠楚楚的人,却落花流水至如此不堪地步。

原主的记忆中,楚阳在礼堂里宣誓:“伯父伯母放心,我会对音音好,一辈子用生命保护她。”还有她出事以后,他保证:“我不会介意。我相信你是无辜的。这件事对我们的感情没有影响。”

“这件事”是什么,子音一时还不知道。它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在原主的记忆中被重重封锁起来,子音一时也看不透。不过,楚阳当时是提到了感情……“说好的感情呢?”子音喃喃问。

楚阳窒了窒。

“其实我跟阳哥哥念书时就情投意合了,你才是第三者。”苏子玲一脸委屈,“都是你硬**来。你才是第三者!只怪爸妈偏心,什么都要让给你。可怜我跟阳哥哥的爱情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

子音抬起手,不知是想堵住她的嘴、还是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楚阳是苏子玲让给她的?而且原主父母操办了这件事?满口谎话!人嘴里怎么可以吐出这样的谎话!

楚阳却以为她又要打苏子玲,抢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腕。

咦,几十天不见,她的手腕怎么变得这样细了!用力大一点就好像要折断一样。

“别闹了”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苏子玲已经抢先一步,一巴掌甩在子音脸上,得意洋洋:“你以为你还是唯我独尊的小公主吗?”

几乎全场都在看着他们。楚阳有点尴尬,“别闹了”三个字,就说给了苏子玲。但声音很轻,听不出有多少责怪。

子音胸腔如沸,转头,离开了会场,感觉脸上湿湿的,但明明双眼已经干了。随着原主记忆留下来的情绪、还有前世自己带来的不忿,差不多都已经忍住了,现在应该不会有泪,那么难道是汗水?她伸手抹了抹,触到粘乎乎的东西,放在眼前一看,是血。

双耳里“嗡”的一响,她晕倒了,倒下前似乎看到前面有根黑色的柱子,该不会撞上去吧?那——撞死倒也干净了。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吧。

她自暴自弃的滑过最后一个念头。

胡景然及时接住了这个沾血的小女人。她黑色的裙摆撒开来,如末日枯萎的花。

“哎怎么走在路上都有女人投怀送抱的说?”夏不云探头一看,顿时大惊:“出人命了!”

“少夸张,”胡景然没好气,“这是鼻血,你看清楚。”

“人都晕了。这是七窍流血。快送医院吧,小心被她碰瓷。”夏不云恐慌的碎碎念。

“我想她晕血。”胡景然抱起子音,转身往回走。

“老板啊那是停车场啊。”夏不云郁闷的跟着他亦步亦趋,双手插在裤袋里,晃着长腿,很不良少年的样子。

“我照顾她。你回去参加晚宴。”胡景然及时粉碎了他的阴谋。

“可是你都不参加。我一个人参加多无聊啊……”夏不云嘟囔着,在胡景然一记眼刀之下,连忙迷途知返大声背诵:“我会在宴会努力拉到三十万以上的赞助,好换老板不发配我去寒国之恩。”

他知道就好!胡景然轻轻把子音放进后座。似乎轻了很多,她,这阵子有好好吃东西吗?

夏不云忽然想起:刚才那个死活不知的女人,好像是派出所碰到的美女姐姐啊?

回头看,胡景然早就没影了。

几本杂志被拿起。第一本是著名经济期刊,封面双色加粗大标题在哀叹苏式集团瓦解、金融市场海啸。配图除了苏维洋生前照片,还有抢拍到的苏家小公主。她在明亮的闪光灯下抬起洋娃娃般的双睛,眼底是一片茫然。

下一本,还是苏子音。她背过身去,避开了记者的镜头。手紧紧攥着包带贴在身边,腰身不盈一握。

再下一本,却是苏家还没出事的时候,大标题说公主择佳偶、苏氏得传承。苏子音小鸟依人挽着楚阳黑色的西装袖,偏着头笑得玉融花好、如珠似锦。

这些有了轻微磨损痕迹的杂志,都被主人收却了。

子音稍微恢复了意识,但觉躺在柔软的地方,眼前有轻柔的灯光。

一块毛巾为她擦脸,温度正好。子音舒服了些。

那只手又伸过来碰到了她领口的纽扣。子音猛然警醒,挣扎着撑起身体,看到眼前的人,怔了一怔:“你——胡先生?”认出了他,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

而且他头顶上的资料为什么还没有读取完毕!

这系统是坏了吗?绝逼是坏了吧!

子音心底有一万匹草泥马在奔腾。

胡景然手指顿了顿:“你衣裳沾了血,我想给你换件干净的。”

子音脸色一沉:“多谢,但我想这种事最好麻烦护士。”

“这儿不是医院,”胡景然十足无辜,“是我的家。”

子音更为惊恐,看了看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体力夺门而出。她可不想死在变态的胯下而导致任务失败。

胡景然起身,给她留下安全距离:“那是我的衣服,你可以先用着。回头有适合你的衣服来你再换上。放心,我不至于对病人下手。何况我是你父亲的朋友。你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说着,他出去了,轻轻把门给她带上。

子音呆了一会儿,看看自己领口,确实被血沾污,穿不得了。床头是一件睡袍、一件衬衣,都是他自己的。

他这里没有女人住宿,一时没有女式衣物给她换。穿衬衫的话,下头空荡荡的太暴露;穿睡袍的话,领口太大又走光。两件加起来虽怪模怪样,却至少能护她周全了。

想得好周到。

子音拿起衣物,四周看看,下意识担心会不会有针孔摄像头、要不要躲进被子里换?转而失笑:人家要害她,早就害了,何必等到现在?

她这阵子是被刺激得大失常态了。

换好衣服,她在床沿呆坐片刻,无法休息,拿起床头的杯子喝了一小口。水里有淡淡的柠檬香气。她站起来轻轻打开门,闻见了肉香。

厨房那里,胡景然围着一条深色围裙,手里拿着大木勺。

这样的装扮,在他身上竟然一点都不娘,只觉得自然温和,像新削下来的刨花,柔软,还带着森林的清香。

他回头看了子音一眼:“好点了?喝点水。饭马上就好了。”

子音看了看窗外。

是夜半更深。

桌上有透明水罐,里头半满的,就是子音在床头喝过的柠檬水。子音不知不觉坐下来,给自己倒了半杯,然后想起来小小声客套:“多谢您!不便打扰,我这就回去了……”

“吃饭。”胡景然把豆青渐变釉的瓷碗搁在子音面前,木勺轻轻敲敲碗沿,“不吃饱怎么有力气。”

虽然不合时宜,但子音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记忆中,原主父亲苏维洋在世时,一直很在乎吃。

不要求什么山珍海味,但最好是家人陪在旁边,有一顿热腾腾的晚饭。鱼或肉都无所谓,却一定要有新鲜的绿色蔬菜汤,以及饭后甜品。

胡景然似是而非,汤是牛肉汤,大块乱炖,刀工粗豪,倒出奇的香,是知名馆子里快马加鞭送了来,胡景然还嫌不够热,重新煮开过:“汤就是要烫的。”如此霸道的往桌上一放。

子音以为自己没有胃口,但竟然被撩得饿了,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

饭粒粒晶莹,是寿司米混合东北大米以瓦罐蒸出,与牛肉汤一道送来。

蔬菜只有一个,倒是胡景然自己做的,现摘的菠菜,就在饭厅旁边,玻璃墙后葱葱郁郁,原来不是花草,是无土栽培的蔬菜园,下头菠菜葱韭、上头挂下嫩豆角。现摘了,铁板上一烫即出,最大限度保证了新鲜。

菠菜边上还卧了两只荷包蛋,火候恰恰好。筷头拨开蛋中心,半稠的金黄蛋液应声而出,柔和覆上莹白米粒。

子音眼泪是时涌出。

“……多谢。”她咽下眼泪,咽下饭,道。

门铃轻响,快递到了,并不进门,只是按了按铃,把东西放在门口,自行离去,显见是惯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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