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山下山》杨小山 格桑小说免费阅读

点击阅读全文

小说:杨小山下山

小说:历史古代

作者:有羊味

角色:杨小山 格桑

简介:这是一部慢热的小说,全书一共50万字,作者全部定稿后才发了出来,希望读者多一些耐心,精彩的部分大多在后半段。后面不仅有作者对人生死的感悟,更颠覆了整个世界观。

书评专区

天蓝蓝,海蓝蓝!!:写的还不错,期待着下一章节。加油!

云头的金腾:文笔细腻,感觉伏线很长,期待以后的更新!

杨小山下山

《杨小山下山》第一章 重生日免费阅读

1

嘉平三十三年四月二十六

黄昏时分,紫红色的晚霞披在西边的天上,映的对面的雪山红彤彤的颜色仿佛是着了火一般,这里的雪山很高大,甚至很多时候山顶隐没在云里不可见,只有少有的晴天时才能看到山顶上白花花的雪。路两旁是荒芜的茅草,枯黄的颜色,被路过的牦牛踩踏的不成样子。杨小山蹒跚的走着,后背隐约的阵阵疼痛,他知道这种疼用不了多久变会痊愈,可究竟还有多久呢,他自己也不清楚。后面跟着一个瘦小的小女孩,红彤彤的脸蛋与那晚霞是一个颜色,蓬乱的头发,她年纪太小,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是个丑姑娘,只是一味的跟在杨小山的身后。两人都默不作声,走了不知多久,从风谷的小沙河,走到赛黑斯城的城墙下,他们没有进城,又扭头走回了风谷。这女孩儿一直跟着,杨小山觉得心里烦躁,身后的小尾巴怎么都赶不走,后背隐隐的疼痛也消失不掉,这真是难熬的一天了。蒙峙说用不了半天这疼痛感就消失了,可太阳都要落山了,这感觉却一直跟着自己。

杨小山猛的一回头,说道“格桑你别跟着我了行不行,我烦着呢,心里就像钻进了几只虫子似的不好受。”

“我知道你很疼,我只是,,,”

杨小山一摆手“太阳快落山了,你自己回寨子里去,他们都等着你呢,不用跟着我在这儿饿肚子。”

格桑摇摇头“你不回去我也不想回去。”

杨小山抽出自己的小刀来,这小刀是蒙峙送的,短小,但很精致,手柄是木头做的,上面裹了银制的外壳,雕着简单的花纹,中间镶了一科不大的琥珀。杨小山握着刀身,刀柄冲着格桑递过来。“格桑你握着刀,在我的后背上划几道血印子出来。”

格桑抬头看看他,眼睛瞪的老大,这样显得脸蛋更小了。

“拿着啊”

格桑摇摇头。

“丑丫头,不但人长的丑,胆子也小。”

杨小山说着将这小刀插回刀鞘,回头接着走,边走边嘀咕着“难怪他们都不喜欢你,又丑胆子又小,你看寨子里那些婆娘,哪个不是又美又能干,德吉的婆娘弓箭使的好,每次打猎都能射死一两只山羊,诺布的婆娘力气大,每次宰牛时都能一刀捅死。再看看你,将来没有男人要你”

后面传来弱弱的声音“我又不嫁别人,嫁给你就好了。”

“哼,我当然喜欢长的美的姑娘,你看雪狼寨的拉姆,还有午马村白玛,个个都是美人。”

格桑低着头仿佛有些委屈“她们都快嫁人了,等你长大她们都成了老太婆了。”

杨小山听后没好气的说“瞎说,美就是美,老太婆怎么了。”

太阳已经有一半都隐没在山顶后面了,两人的影子被拉的老长,杨小山的后背依旧疼里带着痒,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他心里烦躁不堪,仿佛耳边一直有山石裂开的声音,一会儿又变成耗牛成群结队走过时沉闷的蹄子声。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嘀咕着,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完全隐没了身影,可山上的白雪依旧有些刺眼,世界还没有要暗淡下去的感觉。格桑不再答话,杨小山回头看才发现那丫头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了。他以为被自己的几句话骂回家了,这时间不想被人打扰,自己走一走也许会好受些,可是谁知这种感觉依旧挥散不去。蒙峙真是个骗子,他说半天的时间就好了,可都一整天了还是这样。索性回家去找他问问清楚。

可谁知进了屋子才知道格桑始终没有回来,杨小山心里有些怕了,太阳已经落山,那丫头不会是生了闷气自己走进林子了吧,高原上夜晚既寒冷又漫长,一个小女孩若是遇见雪狼的话只一下,喉咙便会被咬穿,不一会儿连骨头都会不见的。杨小山越想越怕,蒙峙带着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孩子带上各种打猎的家伙也纷纷进了林子去找,如果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还找不到,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杨小山将自己的小刀掖好,顺手拿了一把小弓,现在的他还无法拉动大弓,这小弓也是蒙老爹专门为他做的,只能在三十步的地方射死一只山鸡,若是遇见雪狼毫无战力可言。

林子很大,入秋以来地上堆满了枯树叶,踩上去吱吱的响。

“格桑”杨小山喊了一声,对面也传来了一句“格桑,,,”

是蒙峙的声音,他们都在找人。这个丑丫头,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倔了?之前若是有任何委屈,只知道哭鼻子,怎敢一个人独自进林子。若是被野兽叼了去,,,,呸呸呸,杨小山不敢再想下去,她那样瘦小,全身上下只有骨头。哪个野兽愿意吃这样的一个小破孩儿?

“格桑,,”杨小山又喊了一嗓子,无人回应。弯月爬上来,仅剩的一点日光消失不见,他出门没有带火把,现在只能去寻着蒙老爹的声音去与他们回合。而他们的喊声也渐渐远去了。杨小山的后背上那种疼痛的感觉又来了,他摸到一棵大树,背过去猛地往树干上撞了几下,头被撞的嗡嗡直响,可后背却感觉好多了。

“哥?”

是格桑的呼喊声。杨小山惊了一下。

“哥。”

确实是格桑。声音从远处传来,他沿着声音跑过去,突然脚下一滑摔进了一小片池塘里,池塘里水中混着泥浆,身上衣服湿透了,来不及多想,他翻滚着挪到了池塘的另一边,爬起来又跑了几步,只几步便停下了,借着微弱的月光,前方出现了一只雪狼,足足有牦牛那样的大,这是杨小山前所未见的,双眼闪着绿油油的光。嘴里叼着东西,似乎是一个人,杨小山定睛一看,果然是一个人,只有瘦小的手臂还露在外面。“格桑”杨小山喊了一嗓子。此时没有人回应他,只有这怪兽的喘气声。他拔出小刀,猛地扑上去想与这个怪物同归于尽,可它一仰头将剩下的小胳膊也吞入肚中,扭头跑远了。杨小山无论怎样也无法追上。

“格桑,,,”声音中带着绝望。

“格桑,,,”又是一声。

杨小山猛地睁开眼睛,心跳的厉害,汗水占满了全身。

“杨公子做了个噩梦?”一个声音像绸缎般柔软。

杨小山紧紧握着身旁一只纤细的手,久久不敢松开。他稳了稳心神。才发现是自己虚惊一场,一个貌美的女子坐在榻边,眼里水汪汪的仿佛马上就会溢出来。

“格桑是何人?公子的心上人?”那女子又开口说道。

杨小山痴痴的看着眼前的美人,许久才打开喉咙说了一句“做了个噩梦而已。”

这女子掩面而笑道“公子抓着奴家的手好紧,是生怕奴家走了便不再回来吗?”

杨小山见眼前的女子有一种从未见过的美貌,不舍得松开手。

“敢问,,,,姑娘名讳?”

这女子也静静的看着杨小山,眼神就这样纠缠了许久才开口缓缓说道“奴家姓钟,女子沦落红尘,哪里还有名字,公子想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吧”

杨小山微微一笑,才知道这就是一直想见但却没有见到的钟少君了,他将她的手拉过来一些,头一歪就枕在手背上,他的脸是滚烫的,像发了高烧一样,但钟少君却没有担心,因为所有男人见了她都会变得浑身滚烫。

杨小山回想起来昨夜的事,沈直被云佩兰与老虎带走了,而自己独自背着受伤的格桑回了建良医馆。蒋老头儿看了看她的伤势直皱眉,这一举动吓得杨小山连连后退。然后就听到蒋老头儿说“这么漂亮的姑娘,哪个人能下得去手?”

杨小山木讷的说“我弄得。”

蒋老头儿没再知声,只是叹了口气。

“她到底怎么样?不会死了吧。”

“不会,只不过失血过多,得好好修养一阵子,你看这条长长的刀伤,皮肉外翻,像一条大峡谷,血就像峡谷里的河水。要想修补好,我得给她仔细的缝合上,但伤疤就会留下了,这一点上老夫也无能为力。”

再看杨小山涨红了脸,他摇摇头说“别说了,你个老头儿,我,,,”他停了一下又说“她交给你,我不想在这里看着。”

杨小山说着头也不回的出了医馆,他站在大门外伫立了一会儿,夜前所未有的黑,路面上有什么他根本看不清楚。也许有碎石头,还有烂泥,或者躺着一条死去的野猫或者蛇。但是他继续往前走,睁开眼睛与闭上眼睛都一样,都是一团黑。他开始还觉得困意满满,想回去睡,但走了几步就变得精神了许多。他溜达着就到了朱雀大街,这时已经到了丑时,街上大股行人已经散去,只有一些通宵的铺子还开着,酒肆中的客人醉意阑珊。秋水巷里的百艳阁依旧热闹非凡,杨小山走进去便见到体态臃肿的老鸨子孜孜不倦的待客,满脸油腻的笑容。杨小山问了钟姑娘的情况,这鸨母称钟姑娘还在待客,杨小山被安顿在一处背静的房间,刚坐下便有几位姑娘挑帘进来,个个春光无限,可杨小山一摆手,将她们一一打发出去,他自己也奇怪了起来,第一次竟对这貌美的姑娘提不起兴致,似乎是忙了一整天累坏了,也可能是钟姑娘迟迟不肯露面,这胃口被吊的太高。

他只好自斟自饮,不知是困了累了还是美酒浓烈的缘故,只几杯便醉了。

衣服还未褪去,他便躺在床上睡去,不曾想钟姑娘通宵回来天已经有些蒙蒙亮,春天将去,夏日即来,这天渐渐亮的早了。钟姑娘本该回房休息,可听闻之前送簪子的公子来了,在厢房的二楼自斟自饮着,她便挑帘进来,才发现这男子已经睡下。原想给这位公子盖好被子便退出来,谁成想他却一把拉住自己的手,嘴里含糊的喊着一个名字,头上的汗水沁出来。

钟姑娘倏然一笑,这男子做噩梦的样子有些好笑,憨憨的。“格桑?”

似乎是这个名字,可能是他的爱人或者亲人吧,她并没有挣脱他的手,只是静静的坐着。他的脸色似乎不好,不是红润的白,而是有些苍白,想必此人身体抱恙,不过头发乌黑浓密,高高束起,像一个小小的铁疙瘩。眼睛闭着,眉眼之间似乎并不算俊朗,但是鼻梁却笔挺挺的,唇色暗淡,仿佛是两条死去已久的小鱼。

她就这样看着,不知过了多久,杨小山又喊了一声格桑。接着睁开眼睛。钟姑娘先是被吓了一跳,后来看着他惊魂未定的眼睛,那双眼睛不算大,成细长的形状,眸子温暖的像两团燃烧的木炭,有一种说不出的清澈。钟姑娘嫣然一笑,轻声的问了一句“公子可是做了噩梦?格桑是谁?公子的心上人?”

杨小山这才回过神来,他痴痴的看着,他觉得钟少君这个姑娘妩媚的很,体香浓烈,与昨夜见到的格桑不同,她更像一朵盛开的红牡丹拥有绚丽的颜色与丰盈的花瓣。这让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杨小山瞬间镇静了下来,他发现上次送的簪子插在钟姑娘的朝天髻上,这一细节让他觉得二人虽是初次相见可依旧是百般亲切。他这些年青楼逛的多了,与美人拨雨撩云打情骂俏的本领自然是不差的,逮住机会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摩挲着,她的手纤细,但并不柔软,这倒与青楼里其他的姑娘有些区别,手掌上甚至还能看出来被剪掉的茧子的痕迹。钟姑娘提到此事似乎有些怅然,她说自己原是蜀中宝仓人,父亲还曾做过官,谁知后来惹了官司满门被抄,家境突变那年她只有九岁,最终被卖到青楼才保得性命,一开始由于年纪太小只能干些粗活,而这茧子便是那时候长年干粗活积攒下的,杨小山得知这些后心中一阵阵怜惜。见她讲到动情处还珊珊落泪,杨小山见不得女人流泪,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他看她的眼神也同样有光,坐起身来扯过绢帕为她拭去泪水,他的手轻柔又温暖,是一种春风拂面的感觉。气氛恰到好处,二人四目相对谁也不愿意再开口说话来打破这种微妙的气氛了。直到杨小山的肚子咕咕的叫起来。他们这才相视一笑,梳洗完毕,一起吃了点早饭,最后杨小山依依不舍的告辞。钟少君再三挽留。可杨小山又开始矛盾了起来。他想走又不想走,想留也不愿留。原因是他看到钟少君光滑的小手臂就瞬间能联想到格桑后背那条长长的大口子,蒋老头儿用峡谷形容了一次画面感就更强了。他最后还是忍痛割爱告了辞,称改日再来拜会。

之后到了账房结账时吃了一惊,钟姑娘只陪了一个早晨就花费了八十三两六钱银子,比上次带着曹福安来那一次贵了许多,杨小山并没有带够现钱,只好挂了德臧商行的账,并抵押了自己的折扇。

从百艳阁出来已经将近午时,朱雀大街又恢复了繁华,杨小山伸了伸胳膊,动动脖子,他觉得昨夜睡得并不好,身子到现在还有些僵硬。

这时一队人马从前方驶来,前面是四个英武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后面拉着一辆精致的马车。从杨小山身边急急驶过,行人纷纷避让,路上尘土飞扬。旁边有一个贩售果子的摊位,看摊子的小哥摇摇头骂了一句。杨小山靠过去与其搭讪起来,这小哥说今日城里的大山门帮看来有大事要发生,据传昨天夜里帮主沈崇明沈老爷突然传令帮中所有人今日午时前必须回城里的堂口议事,无论是城外的各个分派还是在官府当差的弟子,不可推脱。

杨小山心想大山门帮的动作可真快,随后他若无其事的在街上闲逛,没成想却在街口遇见了身着官服的人在那里张贴告示,挤进人群一看告示的内容,心中暗暗吃惊:殿前司的人也有动作了。

原来这告示是殿前司今日一早发出的海捕公文,通缉人就是杨小山本人,公文上的小楷写的工整,上书“海捕令”三个大字,下面是缉捕正文,文中写了杨小山的外貌“身长七尺,面如白霜,身披青衣,腰系丝带,手持长物。”杨小山点点头,这是根据沈直的三师兄所见的描述,手持长物似乎说的是自己的折扇,不过这会儿那把折扇却无奈的抵给了百艳阁的账房。再往后,当他看到“言行龌龊,举止猥琐”时杨小山脸色变得有些不好。正文后面没有写明要犯的籍贯住处。看来殿前司还没有查到杨小山的具体身份。再往后看通缉悬赏有五百两,他紧锁着眉头,心想只有五百两,看来沈直乃至大山门帮在殿前司的份量并不重。最后是批捕时间,嘉平三十三年四月廿六,上面盖有殿前司的大印。

此时再看所有围观的百姓在那里指指点点,有人居然还说认识这个杨小山,他说自己的一个远房侄女就是被杨小山先奸后杀,又称这个杨小山杀人越货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就好像他真的认识一样。杨小山本人旁边听着,心头大怒,本想上去给那胡说八道的人一大耳巴子解解气,可这时只觉得身后有人拉扯自己,回头一看才发现身后站着一个英气满满的青年。

“公子,莫要动怒,大小姐今日一早便差我前来寻公子,这里人多眼杂,还是随我回商行从长计议的好。”是曹福安在他耳边小声说。

杨小山收起怒容,只是无奈的摇头,随曹福安走到一边低语道“沈直安顿好了?”

“被大小姐困在莳花馆的暗室里。”

“先晾他几个时辰,今晚我要亲自问他”

曹福安没有搭话。

2

当天夜里,莳花馆的密室多了三只烛台。蜡烛徐徐燃烧,可是这两丈见方的暗室里仍旧昏昏沉沉。沈直蹲坐在角落里,垂着头,像一只蜷缩着的蚕。

轰隆隆,铁门响了,这铁门杨小山派人砸了锁。如今这里成了关押人质的好地方。他独自走进来,手中提着一把木头的小凳子,换了一件青色的粗布衣衫,手中折扇打开胡乱的扇着,今天下午商行的人已把这把扇子赎了回来。

沈直抬头用哀怨的眼神斜睨了一会儿,又低下头去,嘴里嘟囔着一句“我要喝酒”

杨小山放下木凳,稳稳的坐上去,灰衫褶皱起来。沈直又嘟囔一句“我要喝酒。”

杨小山笑了笑,笑声轻飘飘的让人不寒而栗,嘴角勾起,眼睛里写满了淡然,毫无波澜。

“这里没有酒”

沈直又抬起头,双眼盯着杨小山的脸“你倒底是谁呢,小爷我一时鲁莽竟着了你的道。”

“我已经说过了我叫杨小山,是瑶城县双石村的一名普通百姓而已。”

“你可是德臧商行的人?”

“不算是吧”

“那你是宋观的手下?”

“宋观是与我相识多年的好友,有时候他帮我打理一些朝堂中的琐事而已。”

沈直稚嫩的小脸上透露着与外表极不相称的表情,恐惧中带着好奇心。

“那,,,,莳花馆呢”沈直追问道。

“莳花馆的程璎珞与我也是旧相识了,她是莳花馆的主事,人称程三娘,结果你把她杀了,记得吧。”

沈直当然知道这个女人,自己的匕首插进她胸膛的一刹那,那张带着些许皱纹的脸上还带着惊鄂的表情,沈直当时看在眼中,心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快感。

“我明白了,你是来报仇的。”沈直已经开始有了绝望的感觉。

杨小山说“杀人偿命的道理你我都懂。但你要是想活命也不是没办法。”

“你觉得我会信你说的?”

“那你总该信你爹吧。”

“我爹爹?”沈直听到杨小山提到他爹,瞬间抬起头。

“今天一大早,你们帮中已经开始集结人手了。不出所料应该是为了你失踪的事。若是你能如实回答我的几个问题,也许我会留你性命,说不定哪天你那无所不能的爹爹就会救你出去。可你若是拒绝了我,那么我也只好让你死在这儿了,你知道吗,这个地方还算隐蔽,等你死了,你这个小个子躺在这个角落里,渐渐地就会变成一具小小的骷髅,头冲着东,脚伸向西。这里也会变得臭气熏天,有无数的虫子在你的身上爬。也许你爹爹会找来,他看见那个样子的你会怎样?会勃然大怒还是痛哭流涕?”

沈直吓得手脚发抖,“我能信你吗?”

“你若是与我相识久了就会知道我这人有两处优点,一是说话算数,二是不怎么喜欢杀人。”

沈直连连点头“你想知道什么?”

“陈衡是怎么死的?”

“他?他是陈家公子,是个出了名的败家子。所以我觉得可以利用起来,便去和他接触了一下。”

“你们只是想抢那把剑吗?”

“是,我们没有别的目的。”

“你最后和陈衡见面了?”

“我原本不认得他,可听到传闻这人是个色中饿鬼,多半时间都泡在妓院里,所以找到他相当的容易。”

“你看我作甚?继续说啊?”

沈直又低头说道“那一晚我潜入到了当地最大的青楼里,并见到了他。”

“你们谈什么了?”

“什么都没谈,他醉醺醺的。我看他并不会什么武功,便想把他掳走。可半路杀出来了个黑云燕。”

“黑云燕是来找你的?怎么最后死的却是陈衡?”

“她是个疯子,发起脾气来谁都杀。这你得亲自问她。”

“黑云燕为什么要杀你?”

“她?那个疯女人?”沈直眼神依旧向下。“这说来话长了,这女人认为是我们杀了她爹,所以这几年,,,,。”

还没等他说完,杨小山猛地从木凳上站起,沈直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吓得抖了一下。杨小山的脸色变了几变,不过时间很短便恢复了平常。

“你说的详细些,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都要知道。”杨小山说着又坐了回去。

“三年前我们师兄弟几人接到一个差事,去西部高原的赛黑斯城抓一个人,此人姓蒙,单名一个峙字,家住在城边的一个寨子,据说此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却不曾娶妻,他收留了十几个孤儿,不但将他们养大成人,还传授武艺。”

“是谁给你们的差事?”

“嗯,,,,是冯大人,当然也是我爹爹的授意。”沈直看了一眼杨小山。杨小山一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由于有消息说这个叫蒙峙的人武艺奇高,难缠的很,所以我们知道只能智取,不可强攻。我穿成孩童的模样去敲门,其余的师兄弟都藏在暗处伺机而动,可是我敲了很久都无人回应,结果冲进去才发现院子里早已尸体遍布,血流成河,我们前后发现了十六具尸体,一个老者,其余全是年轻人,有男也有女,他们似乎死的时间不久,我们这才知道原来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可知杀人者是何人?”

沈直摇头。

“那黑云燕呢”

“她是后来才出现的,估摸着是外出办事才躲过了一劫,她进了院门看见我们师兄弟与一地尸体,便认定我们是杀人凶手,这才动了手,我们起初看她是一个柔弱的姑娘并未太过在意,可动了手才知道这女子的功夫之高让我师兄弟几人难望其项背。后来我们有两人被刺伤,大师兄也是这时候被她手里的四楞锏敲中脑壳暴毙当场的。我们众人都吃了一惊,没成想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姑娘居然身怀如此绝技,当然几轮下来她仍是双拳难抵四手,最终还是落败而逃了。可有一点,当时其余师兄弟全部蒙了面,她只看清了有我一个人的脸,所以这几年在中原黑道上一直有个黑衣女人打听我的下落,她不停的寻找着我们,也同时误杀了很多人,结果她的仇家越来越多。上月我们得知荒落出现在平西,便受爹爹所托带着几个师弟过去准备探听一下虚实,谁知冤家路窄,就在见到陈衡的那一晚,半路上遇上了这个女人,她轻功极高,剑术也是高深莫测,我逃了好几天,可她就像鬼一样阴魂不散,倒霉的我最后还是被撞见。我当日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可谁知半路杀出了个爱多管闲事的倒霉鬼,最后让我侥幸逃脱了。”

沈直说完了话,似乎在等杨小山的回应。暗室中无窗,可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怪风吹灭了两只蜡烛,只剩下可怜的一只小火苗摇摇摆摆,杨小山的脸瞬间暗下来,原本棱角分明的脸一半映着微弱的烛火,一半藏在黑暗里。他不说话,似乎也没有思考,就那样稳坐在小小的木凳上。沈直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他不喜欢这种小命攥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可暗室只有这一扇铁门还躲在那个人的身后,门外不知还有多少高手。他一想到那个叫老虎的汉子与那个瘦高个子姓云的小娘皮,就打消了要闯门的念头。

许久,杨小山才开口说道“三年前,那十六个人真的死了么?”

“不会错,都已经断了气。”

沈直回答完便停下来等着对方问下一个问题,可等了许久,杨小山依旧像一尊石像一样沉默着坐在对面。直到仅有的蜡烛就要烧完了,火光渐渐隐去。杨小山才侧身持着折扇敲了敲身后暗室的铁门。铁门嘎嘎的开了,那个叫老虎的大汉走进来,屁股一扭一扭的像一个成了精的冬瓜。

“拿新的烛台来。”

他点点头退出去了,功夫不长端进来一个新的烛台,上面点了足足九只蜡烛,暗室内瞬间被照的通亮。

沈直这时才听杨小山对着自己说了一句“说说小染的事吧,他人还活着吗。”

沈直脸色略显疑惑“小染?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

杨小山先是摇摇头,又哼了一声“胡说。”随之又是一阵轻笑。

沈直紧张起来“杨公子,我真的不认识小染,也从未见过,你要相信我。”

杨小山侧过脸用余光撇了撇,说道“我只想知道你们是否还留着他的性命而已,不愿说,如果你不说的话那么前面这些也就白说了,你还是保不住自己的小命。”虽然烛光温暖,可他的脸色确实是冷的,沈直甚至不敢看第二眼,他听到杨小山说话的口气里带着杀气。他迅速的低下头,脑海里不停的在搜寻那个叫小染的人究竟是谁,可是搜索了半天毫无结果。

“杨公子,在下真的不认得这个人,荒落贵为前朝国宝,觊觎之人甚多,也许有其他的势力将这个小染劫去了呢。杨公子,我有很多大山门和殿前司的秘闻,都可以全部告诉你,还请相信我这一次,信守诺言留我的性命。”

杨小山似乎不为所动,他说“你可知道,你爹爹与冯业在我眼中不过区区蝼蚁,他们的秘闻我怎会有兴趣知道?我最不想做的事便是杀人,不过不要担心,他们手很快,不会有太多痛苦。”说完站起身扭头要走。

沈直突然觉得气氛不太对,杨小山之前的耐心全部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刚才的一线生机已经消失了,他气急败坏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与绝望涌上来。他想上前揪住杨小山的衣襟,使劲给他两下。可无奈的是双脚被铁链锁住了。他大喊起来“杨小山,你从一开始就想杀了我,却编了谎言套我的话,你就是个骗子,你,,,”还没说完,杨小山便弯着腰走出了密室,铁门关上,那沈直依旧在大骂。

密室的另一个出口是一所老旧的宅子,宅子里经常闹鬼,据说到了夜里会有孩子的哭声,可这是一座废宅,根本没有什么孩子。杨小山自然是不怕的,因为他觉得孩子的哭声一定是猫或者别的什么动物发了情。尤其是春天,人与动物都到了容易冲动的季节。守在门口的老虎跟在杨小山的身后,他刚才一直在铁门后听他们的对话。

“公子,小染真的是他们劫走的?他死到临头为何还要否认呢?”

“他应该没有说谎,小染与他们无关。”

老虎恍然大悟“公子接下来怎么办,沈直这小子要杀了吗?”

杨小山叹口气说道“先留他性命吧,等莫愁回来,交给他处理。”

老虎点点头。

“还有一事,你现在就动身去办。”

老虎一听,顿时来了兴致。

“西部高原赛黑斯城边的风谷里有个寨子,寨主名叫蒙峙,有养子养女十几人,他多年来善良忠厚懂医术,常常乐善好施治病救人,可偏偏三年前全家被害了,十几人都死光了,只逃出来一个姑娘,是他的小女儿。那桩惨案究竟是否属实,凶手是谁,你现在就去查,记着,敌暗我明,此行万分小心。”

老虎听后躬身施了一礼“公子请放心,老虎定当竭尽全力,高原山高水远,老虎这一去可能会有数月,还望公子在这段时间保重身体。”说完一转身,宽厚的身躯瞬间消失在院落的阴影中。

鬼宅的房屋已经破旧不堪了。厅堂里面有微微的亮光,这亮光极具诡异的气氛,因为平时这里面是没有光的。杨小山听到了传说中的婴儿的哭声,凄厉无比。他捡起一块石头朝着院子里的一个角落扔去。只听见砰的一声,黑暗里一只野猫瞬间跳上了墙头,在高处站稳后对着杨小山抛来怨恨的眼神,然后消失在墙的另一头。

屋子里有个人影,他看起来有点怕,不安的东张西望。杨小山走进来,这个男人紧张的问了一句“谁?”

杨小山说“我,这里不会有别的人。”

曹福安冒出头来,看见是公子,如释重负。他起初也想随着进入暗室一起旁听对沈直的审问,可谁知那个叫老虎的一把将他推了出来。这样一来沈直说了什么他便不得而知了,他只能独自守在这破旧的屋子里。曹福安从来不承认自己胆怯,只不过是有点怕黑罢了,虽然一盏灯上的小火苗摇啊摇的,但光亮只在一个狭小的空间才起作用,四周仍是黑的。门外有婴儿的啼哭声。鬼宅的意思顾名思义就是过去死过人,鬼魂也许还住在这儿没有搬家。杨小山的到来瞬间就把曹福安从不安里解救了出来。

杨小山说“福哥儿,轿子呢?我要去医馆。”

“两名轿夫还在大门口侯着。”

“他们不是商行里的自己人吗?怎么不进来?”

“他们是本地人,听说过这宅子闹鬼的事,所以说什么也不肯进来等。”

“笑话,不就是几只发情的狸猫吗?闹哪门子鬼。”

“他们说这里有过去一对夫妻,他们的孩子死了,最后女人发了疯,将这男人杀了。”

杨小山冷着脸说“这么说你胆子够大,最起码比外面那两个轿夫强多了。”他说完自己先笑了。

一顶宝蓝色二人小轿急行在街上,这时主街上灯火通明好不热闹,可这两名轿夫却无心观赏,轿上的主人催的紧,若是耽搁了时间自己恐怕吃罪不起。曹福安紧紧的跟在轿旁,不一会儿前方遇到了一队巡逻的官差,从官服的样式来看是禹平府的兵丁,曹福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因为轿子上的杨小山现在的身份是个通缉犯。

“站住,轿上是什么人?”兵丁里头头模样的人粗鲁的大喊道。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曹福安紧赶两步走到兵丁面前做了个揖“各位官爷,我们是德臧商行的人,轿中乃是我家主人,前去建良医馆诊病”

兵丁一听是德臧商行,态度立刻缓和了下来,陪笑道“我们也是上指下派,你不知道,今日殿前司有个要犯被通缉,他们不去抓人反而让我们禹平府的人在城里处处设卡见人就盘查,我们也是从一大早到现在也没歇歇喝口水。你们撩开垂帘让我们看一眼便可应付了事了。

“这,,,”曹福安正犯难之际,轿子里的人递出来一样东西,兵丁的头头儿拿过来一看,是一个小布袋,上面绣着一条银色鲤鱼,映衬着紫色的布面。

兵丁见后吃了一惊,纷纷单腿跪倒“小的们不知是大人的轿子打扰了大人的行程,还望赎罪。”

杨小山在轿子里哼了一声,并不理睬那些跪倒的兵丁,曹福安使了个眼色,两名轿夫飞似的抬起轿子继续前行了。

行至建良医馆,杨小山跳出轿子径直走入了后院,全然没有理会上前施礼的药童,所有人面面相觑。

后院的南屋比正厅要低矮许多,窗子紧闭着,远远望去屋内只有一盏微弱的油灯。蒋神医听见脚步的声音也从正厅走出来,远远望见杨小山急迫的身影。

杨小山见是蒋神医,走过来问道“她醒了?”

蒋神医摇头道“这里有医女照顾着,已无大碍,但还没有醒,你可以去看看她。”

杨小山嗯了一声。

南屋狭小,并无过多陈设,蒋老头崇尚大道至简的道理。但这里的床是新置的,被褥也是新的,黛色布面上无任何花色或者刺绣,一女子侧卧着,只穿着中衣,单薄的肩头露在被子外面,她似乎是浅浅的睡着,可能是因疼痛未消的缘故,嘴里不停的发出轻微的呻吟声,像是婴儿的梦呓。杨小山走过去坐在床榻边上,摸了摸女子的额头,还好过了一整天已经退了烧,鼻子尖上有汗珠渗出来。杨小山用自己的衣袖帮她擦了擦。这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年幼时候格桑从裹满寒冰的山石上跌落下来,右边小腿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汩汩流出,那时杨小山只有十二岁,而格桑更小,他们都吓坏了。年幼的格桑夜间便高烧不退,还好有蒙峙在,他不但一身武艺,而且还精通医术,甚至医术超过了那些城里的医僧。蒙峙不敢怠慢,连夜熬制草药,内服外敷折腾了一夜,窗外渐渐有了亮光的时候格桑才退烧。那时她是个十足的丑姑娘,小脸小眼睛,塌鼻梁,鼻尖上爬满了汗珠如同一个个小珍珠闪着光。不过当她气息平稳的沉沉睡去的时候杨小山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心安。十几年过去了,那张丑陋的小脸全变了,昨夜初见时杨小山还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这感觉奇妙的很,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全是陌生的。可杨小山看了一眼还是把她认出来了,只有她眼睛里的光是旧的,里面仿佛有一整座雪山,有针叶林,有湛蓝的天和飞翔的秃鹫。

杨小山又抬手帮她擦干鼻子上的汗珠,坐累了便倚靠在床榻边柱上,像多年前一样。不知不觉一股困意袭来,渐渐的便睡着了。

连续的身心疲惫后又突然的放松让杨小山睡的很沉,然后他就开始做梦了。他看到了高原的雪山,路边荒芜的茅草,格桑跟在身后一语不发,而自己絮絮叨叨埋怨着她的胆小与丑陋。后背的疼痛感挥之不去,心烦意乱之下说话也越来越难听,太阳西沉就要躲进山凹里。他一回头,格桑不见了,可能是受不了自己的唠叨自己跑回家了吧。

然后杨小山便警觉起来,他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异常熟悉,仿佛是哪里已经有过一次同样的经历。他想起来这是梦,并且不止一次出现过的相同的梦。紧接着他发现周围的环境渐渐模糊,梦境就要散了。他努力让自己留在梦里,他抬起手,发现手也是模糊的,他曾听蒙峙说过若是不想在梦里醒来就看看自己的手心,集中精力让原本已经模糊的手纹再清晰起来,这样梦就不会散了。他盯着自己的手,一动不动,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变得吃力,时间逐渐流走,手纹终于清晰了起来,他抬头看看远方的雪山,浓密的树林,天上的白云飞快的游荡。一切又重新变得真切起来。

来不及得意,他凭着模糊的记忆想找到那个树林,一个面积不大的水洼,格桑上次在这里被一只硕大的雪狼一口吞下。雪狼?对,是雪狼,看样子必须要找一个趁手的兵刃才行,他拽出背在身后的短刀,虽然精致但太短了。正想着,突然空中飘飘悠悠飞下来一个狭长的木盒,稳稳落在手上,木盒打开,是一把斑驳不堪的短剑,杨小山认出来,是荒落,他苦笑着,心想这破玩意不是断了吗,果然在梦里发生的所有事都毫无逻辑可言。不过虽然是大名鼎鼎的荒落,可面对雪狼这把剑恐怕难以应对。太阳已经落下去,用不了半个时辰林子里就会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似乎时间紧迫,已经不能顾及太多了。杨小山只身闯入树林。

“格桑”他喊了几声,没有回应。不一会儿那浅浅的水洼又出现在眼前,杨小山矮身爬行过去,冷水灌进了自己的皮袄,他打了个冷颤继续向前爬,刚刚爬到了对岸,就听见有一个小女孩的抽泣的声音。

“格桑,你刚才怎么不说话就跑了,可把我给吓坏了,天要黑了,快跟我回家去,一会儿有一只大雪狼就要来了。”

“你走开,你不是嫌我又丑又胆小吗?被吃了也没什么关系。”格桑嘟囔一句,脸上依旧泪眼婆娑。

杨小山摸摸她蓬乱的头发“怎么会,我都见过了,你长大了以后可是个大大的美人咧。”

“胡说,我怎么没见过?”

“当然是真的,不骗你。你那时候武功又高,人又漂亮,简直是全世界最美最特别的大美人。”

“真的?”

杨小山用力的点头。

“那你长大后会娶了我么。”

杨小山想都没想,把头点的更用力了。

突然,他觉得身子一轻,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提了起来,格桑惊恐的大叫“哥!”

是一只硕大无比的雪狼叼住了他的后背,杨小山看不到它的全身,只能低头见到它两庞然大物似的前爪。

情急之下,他头也来不及回,提着荒落朝身后刺去。只听咔的一声,荒落断成两节。那雪狼的皮毛如岩石一般的坚硬无比。

“格桑。”杨小山不顾一切的大喊。

“格桑,快救我。”又是一声,他明明知道这是梦,但无奈的是这是一个极为逼真的梦,这种恐惧感是实实在在的。他一连喊叫了好几句都得不到任何回应,格桑就这样冷漠的盯着。

梦突然醒了。汗水浸透了他柔软的衣襟,杨小山猛地睁开眼睛,他呼吸急促,心跳的极快。

“公子可是做了一个噩梦?”一个女人柔软的声音。

杨小山定了定神,格桑不在身边,坐在床榻边的居然是钟姑娘。

3

“钟姑娘?”杨小山脸上又是惊恐又是疑惑。钟少君在边上深情款款的望着他。

“格桑是何人,公子的心上人?”

杨小山坐起身,对望着面前楚楚动人的女子。他没有回答,心里面乱极了,像无休止的长满了野草,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问道“这是哪里?”

钟姑娘掩面而笑“公子怎么睡糊涂了,这里当然是百艳阁的客房,昨日公子自己在这里喝醉了酒,便草草睡下了。”

杨小山不顾及衣衫不整,从床上跳下来,光着的脚瞬间滑了一下,一个娘跄差点摔倒。他向前弓着腰扶住了前方木窗上的窗棂。他抬头环顾一周,发现那半壶酒还立在桌案上,自己还半披着青衫。

“不对,我昨晚还在建良医馆,今日一早怎就到了这里了?”

“莫不是公子还未醒酒?”钟少君差点笑出声来。

“不对,一定是有人在耍我。”杨小山胡乱的擦干脑门上的汗液,一台手砰的一下推开木窗。窗外是秋水巷,这时间各家青楼的恩客还都赖在温柔乡里,街上正是人烟稀少的时候。他关上木窗,坐在一把圈椅上,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钟少君在一旁不知所措,只是呆呆的看着。

杨小山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昨夜是几时来的百艳阁?”

“昨夜听姑姑说是三更天以后”

“可有什么人与我同来吗”

钟少君摇摇头“姑姑说公子是独自前来的,来了也不叫姑娘,只是自己躲在房内自斟自饮。我赶到时公子已经睡下了。”

杨小山盯着她的眼睛看着,久而久之钟姑娘有些慌了神,微微侧过身子低着头,碎发垂在脸颊上说不出的好看。可今日杨小山却无心留恋美人,他叹了口气说道“唉,杨某垂涎姑娘的绝色已久,本该与姑娘同赏风月共度良宵的,可今天却出了一件怪事,杨某先行告辞了,改日定当再次拜会。”说着正正衣襟,便出了房门下了楼梯。

结账时账房先生报了账,八十三两六钱银子,杨小山脑子里又懵了一下。

“先生没有算错吧。”

账房先生是个白胡子老头,怎么看也年过古稀了,据传这老头还是丰宝年间的秀才。

“公子放心,老夫虽说上了年纪,可算账算了一辈子了,从未有过任何差池。”

“杨某身上并无这么多的现银,这次可否挂德臧商行的账?”

老头儿打开身后的木柜,翻来翻去并未找到德臧商行的账册。“公子若是想挂德臧商行的账,需要新设账册才行,这次留下件抵押之物,来日还得劳烦德臧商行的掌柜来弊馆签字画押。”

杨小山想也没想掏出怀中折扇推到他的面前“前朝董维之老爷子的画作,这把扇子当今来看确实还值几个钱,还望先生好生保管。”

老头儿打开仔细看了看,心头暗暗吃惊,不过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他轻轻拨开扇面,看的非常小心仔细。不一会儿满意的点点头,收起扇子对杨小山拱手说道“放心放心,此物老夫暂且代为保管,请公子自便吧”

杨小山告辞出了门,一看太阳,已经将近午时了,他急匆匆走到朱雀大街上,来到一个果子摊位旁,那个看摊子的小哥与来往客官攀谈不停。杨小山站在那里似乎在等着什么,不一会儿,街道远处扬起尘土,是一队人马驰过,前面是四匹高头大马,后面跟着一辆精致的马车。

杨小山毫不停留,赶到前方不远的一个路口,许多百姓围在一起,挤进人群,一个通缉海捕告示刚刚被几个官兵模样的差人张贴在告示墙上。内容杨小山自然是知道的,他看了一眼最下方的发布时间,赫然写着“嘉平三十三年四月廿六”

百姓们在此议论纷纷,有人还在起哄,其余的人大多是在应和着,不一会儿他们议论的话题渐渐变成了家长里短或者风月趣闻,有人说家里隔壁的老头儿丈着自己家财万贯新纳了一房小妾,如何如何的美,而又有人处处贬损说那小妾原本是青楼之女,蹬不得大雅之堂,旁边的一个纨绔公子模样的人插话打趣,说再美也美不过百艳阁的钟姑娘,但有幸见其神颜者寥寥无几。这些百姓若无其事的聊着,看样子都没有把这海捕公文里的贼寇放在心上,全部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可他们却全然没有察觉这世界斗转星移般的变化在悄然无声的进行着。只有杨小山呆呆在人群中伫立,没有听清周围百姓的议论,也没有关心通缉自己的公文告示。他脑子里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究竟是这世界出了问题还是自己出了问题。

钟姑娘,百艳阁,八十三两六钱银子,大山门帮的人马,路口的缉捕文书,相同的事物在四月二十六这一天均两次出现,或者说这一天毫无预兆的又从夜晚的噩梦开始重复了一遍。他起初那一刹那还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没有醒过来,他甚至觉得有必要扇自己一个大耳巴子或者用指甲掐自己的大腿让头脑清醒,可他看看周围人一张张陌生的脸,胡须,头发,皱纹,说话时喷出的口水,再看看自己的手掌纹,清晰如常。如果是自己还未醒来这身边的一切又为何如此真切,甚至不让自己找到一点破绽。后来他为这种想法感觉到了愚蠢,梦几乎天天都做,哪里会是这个样子。他又觉得会不会是中了什么咒语或者巫术之类的,可转念想了想,他突然笑了起来,在这个世界哪有什么诅咒或者巫术是自己未曾见识过的呢。

“公子,这里人多眼杂,还请随我回商行吧。”突然身后一句耳边的低语把杨小山的思绪拉了回来,不用看,这人一定是曹福安。

“沈直可安顿好了?”杨小山话刚出口就觉得自己其实不必问第二次的。

“安顿好了,在莳花馆的暗室中,公子今日可否要去见上一见?”

杨小山摇头说道“不必了,先好生看管着,知情者只有四个人,云佩兰与老虎还有你我,不要再告诉第五人了。”

“是,公子还有何吩咐?”

杨小山想了想“没有了,别跟着我,让我自己呆着吧。”

“可是这,,,,缉捕文书已经张贴,估摸着不久殿前司的官兵就会在街上设卡处处排查,公子莫不如随我回商行里暂时安歇。”

“不必了,我自有办法”

杨小山最终还是打发了曹福安,单独的徒步街上行走,朱雀大街的热闹他是一早领教过的,不知不觉,莳花馆已在他前方不远的地方,门上厚重的铜锁还是新的,仿佛是一只金色的大手将两片木门牢牢紧握。三娘的死刚刚过去十几天,屋檐下还挂着白色的灯笼,一阵风掠过时还跟着打转。禹通河从此处斜穿而过,与朱雀大街组成了一个十字,莳花馆就在十字交汇处,既临街又靠河,独特的位置使得这里的尺地寸土与金同价,如今这院落已然荒废,而地契在一个叫周大成的禹平巨富的手中,几年前周大成为了将这街上的几处宅院占为己有,当时花了大笔金银。后来程璎珞便是看中了其中的一处便盘下来与周大成签订了租契,并收买人手开了莳花馆。据传周大成日掠房钱十金,他也是因为莳花馆的红火而赚的盆满钵满,当然这是传闻不可信,十金是有些夸张的说法,毕竟坊间并没有人亲眼见过那张租契。

杨小山就站在河岸上,面对着莳花馆,背后的河中不时有船游过,大多数是商家的货船,富家人承载游览的小船只是少数。船上的掌撸人时不时打着号子,杨小山却并没有理会,他依旧看着莳花馆门前那有些摇摆不定的白色灯笼,上面已经挂满了灰尘。杨小山在这里站了很久,不知不觉过去了一整天。后来天色渐渐暗了,紧紧挨着莳花馆的是一家羊汤铺子,铺子很干净整洁,门上的幌子也是新的,虽说铺子很窄小,可开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界可见这主人也是花了大价钱的。

杨小山最终是熬不过饥饿,他走进去,掌柜的是个老头儿,头发虽然花白,但脸色红润光亮,衣衫很是整洁,这倒与平日里那些羊汤铺子的掌柜有些不同。他旁边还有个小伙计穿着深色的粗布衣,虽说是年轻人,可面相上看有些老成,那笑起来脸上多了几分与自己年龄不相称的褶皱,鼻梁笔挺扇风的耳朵,样子有些滑稽。杨小山要了一碗羊肉汤,汤面上漂满了茱萸和一种说不出来的干瘪的果子,这种煮汤的方法很是奇特,可喝下去却是别有一番滋味。杨小山赞叹不绝,一碗热汤入肚,似乎今日的烦恼也去了一半。

“老丈,这究竟是什么汤?味道有些怪,但喝下去却让人欲罢不能。”

老头面代微笑的说“这叫红珍果,生长在我老家岭南的山里,并不罕见,但大多数人都只知这果子酸涩难咽不易入口,只有我家族人才知将其晒干入汤,滋味之妙难以言表。而这禹平城虽广袤无垠花花世界,可知这红珍果为何物之人寥寥无几。”

杨小山见这老头儿虽然穿着朴素,可说话居然文绉绉的,他点头说道“岭南之地虽不富庶,可那里土地肥沃,膏腴满满,实乃是人杰地灵的一方宝地,可不知为何中原人并不认同,全都挤进了禹平城,殊不知这禹平看似繁华实则土地贫瘠,实在是养不起再多的人了。”

“是啊,不过在这诺大的禹平城里,岭南人倒是不少,我就认识一个巡检司的吕校尉与我同乡,常来这里喝汤,并且对这红珍果的肉汤颇为喜爱,可惜最近遇了官司,被捕入了大牢,甚至让这莳花馆都受到了无端的牵连,也不知吕校尉如今怎样了,能否脱身。”

杨小山一低头沉吟了片刻说道“在下略有耳闻,据说羁押吕校尉的大牢前几日夜里着了一场大火,关押的囚犯估摸着都被烧死了吧。”

老头儿听后突然摇头大笑起来。

“哦?老丈是在笑我道听途说?”

“非也非也,老夫久居这三尺之地孤陋寡闻,公子自然是比我更为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老夫倒觉得吕校尉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有高人相助逃脱火海呢。”

杨小山心头吃了一惊,因为这老头儿看似不经意的言语,却被他说中了实情。杨小山不再说话,他觉得今天身边的一切都不太对劲。再看老掌柜依旧慈眉善目微笑相向,老脸上皱纹堆垒却遮挡不住一股子精气神。杨小山草草喝干了肉汤,结了帐便走出去,夜色已晚,街上的铺子都点起了形形色色的灯笼。杨小山无心留恋于此,从朱雀大街上拐到一条不知名的小路上,这里光线昏暗,越走越是人烟稀少,不一会儿他消瘦的身影便完全在黑暗里隐去了。

4

微弱烛火在黑屋子里似乎起不到什么作用,青娘从门外走进来,右手提着一盏灯笼,左手握着一只小瓷瓶。刚才她已帮吕绾身上的伤口换了药布,现在又将内服的药丸拿来,这是苏子继亲手调配的,每次三丸,苦味甚重,但又不可与水同服,只能吞下去。青娘走过来侧坐在床沿上,将瓷瓶塞子拔出来,三粒药丸倒在手心递过去。

吕绾歇倚着,双眼看着她,耳鬓厮磨了这么久这张脸却怎么也看不够,他牵过青娘的手移到嘴边,再将那小小的药丸一颗颗吞下。

“相公为何这样看着我。”

吕绾不言语,先是眼神痴痴的,后来不知怎的突然收起了这种暧昧的眼神,表情变得严肃。

“相公,你这是,,,,”青娘还没说完,吕绾的一根手指便抵在她的双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

过了一会儿,吕绾拉过青娘将其耳朵贴在自己的嘴边低语道“莫要出声,门外有动静。”

青娘瞬间睁大眼睛不知所措。

“会不会是公子或者虎爷回来了。”

“不清楚,先不要出去。”说着吕绾右手拉着青娘,左手伸入茵褥,握住一把锋利的匕首,那是以备不时之需防身用的。

虽然青娘跟着紧张起来,其实她什么都没听到,有可能是吕绾往日里在巡检司当差办案对这种琐碎之声异常敏感。青娘惶恐的看着吕绾的眼睛,公子与虎爷不在,吕绾又重伤未愈,倘若真有危险自己一介弱女子是万万无法抵挡的。一阵安静,他们二人都静静的听着,时间似乎将要凝住了一般。

突然几下敲门声打破了沉寂,声音强弱适中富有节奏。

“是公子回来了?”青娘轻声问着。

吕绾点点头,她这才敢走到院子里开门,果然是公子回来了,带着一脸的疲惫,二人简单的寒暄后杨小山走向自己的卧房,院内除了半月的残光之外毫无光亮,也无风,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杨小山迟疑了一下,他发现自己卧房的木门是虚掩着的。

他收起自己满身的疲惫,绷紧了神经,轻轻拉开门,吱吱的响了,一道暗淡的月光映在卧房的石砖地上。

杨小山走进黑暗里顺手关上门,屋内重新变得漆黑无比,火石与蜡烛就在熟悉的地方,可他却不愿将其点燃,任凭黑暗侵蚀着自己的眼睛,不一会儿眼睛适应了些,家具模糊的轮廓映入眼帘。杨小山走过桌案边拉起木椅坐在上面,他觉得有些乏了,但却不愿躺在床上睡去。

他知道可能是屋内的任何一个角落,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也听不到他任何声音,但就是能感觉的到不远处均匀平缓的呼吸。杨小山觉得下一刻也许会发生任何意想不到的事,他想坐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让自己变得更平静。

“杨公子,小生阿良这厢有礼了。”一个年轻男子突然开口说话,声音来自杨小山的背后不远处,很轻,有些尖锐,有些像剑尖穿透木头的声音。

杨小山并没有吃惊,依旧稳稳端坐,头也不回。

“好大的胆子,闯进来送死吗。”杨小山的语调冰冷而又平缓。

“小的我深知杨公子若是想取我性命实乃一瞬之间的事,可我这区区贱命又何足挂齿。”

“哈哈”杨小山突然笑了“这里是我的藏身之地,你自然是不会活着回去了。”

“人生来命数已定,若死期已到,论谁都无可奈何。天下人皆是如此,你说对吧杨公子。”

“天下人都会有死期,只不过你的死期就是今日而已。”

那人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那我也只不过是个倒霉鬼,但我的命又怎能与天下众生的命相比呢,我的主人曾说过杨公子虽看似整日沉迷美色,对世事漫不经心,可实际上你是一个心系天下的有志之士,既然如此小的我来这里寻求解救天下苍生的方法,杨公子怎么会为难一个同样心系天下的人。”

“你错了,杨某人从不是个有志之士,我也并不在意天下人,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人,何况这解救天下苍生的办法并不在此,你的如意算盘估摸着要落空了。如果你还不说明真实来意,那么我也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你可以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死法。”

“杨公子说笑了,如果我现在死在此地,今日在杨公子身上发生的怪事就会被我带进坟墓,从此就再也无人可解公子心中的疑惑了。”

杨小山愣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的回复道“哦?那你说说我心中究竟有何疑惑?”

“杨公子真的健忘,难道你忘了今日一早醒来怪事连连?对于杨公子而言,刚刚经历了两个相同的一天,这两天毫无差别,当然对于我们这些普通的人来说却毫不知情,也就察觉不到任何怪诞了。”他顿了顿,用几近诡异的音调问道“杨公子今日一早醒来吓坏了吧。”说完轻蔑的笑了。这笑声让杨小山顿时紧张了起来,胳膊上轻柔的毛发丝丝竖起,后背仿佛有阵阵微风吹的脊梁又冷又痒。杨小山此时的心里异常复杂,他现在不得不考虑今日怪事与屋内的这个年轻人有关,若真是他所为,那么他又是谁,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目的何在呢?这种被人玩弄鼓掌的感觉瞬间吞没了自己,活了二十几年,这般细思极恐的事还是头次发生。他站起身拿出火石点燃了桌案上的蜡烛,屋内的黑暗渐渐隐去,那人的身影映在对面的墙上。

“是你?”杨小山有些诧异。

“是我,我与杨公子刚刚有过一面之缘的”

原来是肉汤店的小伙计,穿着简单甚至有些粗陋,虽然只有二十岁上下,可脸上却是少见的老成,甚至已经有了些许皱纹。杨小山上下打量着他。

“阿良是你的名字?我有些好奇,你口中的主人究竟是谁?可是那个肉汤铺子的掌柜?”

“我们只不过都是仆人而已。”

“哦?谁的仆人?”

阿良脸色带笑,朝天一拱手“我等鼠辈出门在外不敢妄称主人名讳,不过他老人家再三叮嘱,对杨公子不必有所隐瞒。他老人家想必您一定有所耳闻,世间人称无名教主。”再看他面带虔诚,不敢再有一丝怠慢。

“哦。拜末日教,原来你与那沈崇明沈直爷俩是一伙的。”杨小山轻描淡写的说,可心里却随即兴奋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与这个教派是有一定的渊源的。

拜末日教是近年在中原兴起的教派,教众甚广,传说是传承古时的劫教,劫教建于战国乱世,后来于广祖平定乱世,统一中原建立梁兴王朝,劫教渐渐衰落了下去。可几百年过去,就在近十年间,拜末日教突然兴盛起来,打着劫教的旗号广招教众,对此朝廷似乎并没有过多的干涉。而这个小伙计口中所说的无名教主便是拜末日教的建立者,杨小山并没有见过,也不知他姓甚名谁。拜末日教的信众相信天劫一说,固执的认为这世界如同人的身体渐渐老去,终有一死的,如今的拜末日教中有乾坤颠倒苍天死,日月不兴盘水竭的说法,这大概是出于广大教众对天劫之说的恐惧,而他们相信只要虔诚入教供奉神明,天劫过去虽肉体化为灰烬,可灵魂却可以在神明的帮助下获得永存。对于这种教义杨小山自然是当做一个笑话。上次在信鸽的口中得知沈崇明便是拜末日教的信徒,而面前这来路不明的小伙计也声称是无名教主的奴仆,他平日里潜伏在莳花馆旁的铺子中并不惹眼,却可以暗中监视莳花馆的一举一动,今日又出乎意料的大闯私宅。他看似表面上谦卑有礼,可骨子里完全对杨小山没有一丝的忌惮。

“杨公子误会了,沈崇明虽尊崇我教,但他们行事冲动喜欢打打杀杀,主人对这些并不知情,若之前有无礼之处小的在这里替他们赔罪了。”

不知情?你骗傻小子呢?杨小山心里这样想但没有说出口。“赔罪免了”他的口吻依旧冷冰冰的“如果你可以为我解决心中疑惑,我绝不为难于你。”

阿良躬身施了一礼“小生不才只是主人座下的一个区区小仆而已,无论是杨公子的身临奇事还是对这天机奥意自然是一知半解,完全是主人的亲口传述才令我恍然大悟。”说完他看了看杨小山。

杨小山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数百年来,这片土地经过战国乱世,于广祖灭诸侯十六国与西南方的蛮夷部落统一中原后,朝代更替,君臣轮转,再到当今启昭王朝的建立,这些事要么有史书可查,要么是坊间传说。可再看那战国之前的事,却像根本不存在一样被人忘记了。无论是皇家藏书阁还是国史院都无证可考,平头百姓也似乎从不对战国之前的事妄加议论。前朝的大史官王勐所著《战国书》中将战国前的时间称为史前,其中曾提出过战国时代无数小国起兴衰落连年战乱,各个国家编纂的史料已经在战火中灰飞烟灭了,史前真相也被淹没在汪洋大海中。这一说法虽被世人普遍认可,但依旧漏洞太多,即使是史书没有保存下来,可史前人生活的一丝丝痕迹我们至今也无法找到,似乎凭空消失了一样。后来我的主人找到了劫教流传下来的一卷残破的经文,上面有着对这一切问题的答案。人们找不到史前踪迹,真相是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史前,那都是王勐胡编的。宇宙启始神明降世,那时大地初成乾坤混沌,神明创造了当今世界的一切,山河湖海鸟兽鱼虫,包括生活在大地上的人,神明教会了人们劳作耕种,识文断字,建立国家,这就是战国时代,所以战国便是宇宙的启始,所以我们至今无法考证所谓的史前,因为我们无法找到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杨小山起初还静静的听,可后来便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态,可阿良依旧神情自若的说着,毫不理会杨小山的反应。

“世间万物变换轮转都遵循道法,既然有始就会有终,宇宙虽广,但依旧逃脱不掉有一天被终结的运势。这一天已经近了,杨公子难道不知吗,嘉平二十四年中原大地瘟疫肆虐死尸满道,次年又遇前所未有的饥荒饿殍遍野人命如蒿草,五年前齐州水难,无家可归者不计其数。这些年灾祸连连世代罕见,终有一天这世界会步入冬雷夏雪天地不分的时代,到那时人的命算什么,天下众生只能随天劫的降临而灰飞烟灭罢了。”

杨小山斜倚在木椅上单手托着腮帮子完全像个说书先生的听客,可现在他实在按耐不住自己,脱口说道“啰嗦,你说的这些与我今日际遇有何关系?”

“神明将世间一切尽收眼底,可他不愿让自己创造的一切淹没在天劫里,所以他出手了”小伙计表情凝重仿佛被自己的长谈阔论深深的打动。“他悄悄更改万物法则以延缓天劫的到来,世人愚钝全然不觉,但杨公子与旁人不同,你资质非凡天眼具开,实乃奇人也,所以才会对这些许的变化异常敏感。”

杨小山探过头来用深信不疑的口吻问道“你是说我今日奇遇是因为神明在救天下众生?由于我资质太高,结果被我发现了端倪,但因为其他人太笨,所以他们察觉不到?”

阿良也探过来点了点头,脸上还挂着动容的神态,可以看出他刚才所述自己是深信不疑的。杨小山与他四目相对,看着看着脸色突变,嘴角一歪笑出声来。边笑边问道“他娘的你信不信我给你一个大耳巴子?那你告诉我神明住哪里,我要去找他理论理论。他就是个吃屎老狗,为什么他救众生的性命却平白无故的让我收到惊吓?我这是招惹谁了?”

阿良被他这么一问脸色瞬间暗了下来,像已经熟烂的葡萄“杨公子取笑于我倒是无所谓,可万万不可言语粗鄙侮辱神明,方才所述都是劫教经文残卷所载,由主人亲自整理并由此推测出来的,并非是我信口开河,公子难不成对此有所异议?”

杨小山又忍住自己的笑,他觉得嘲笑一个信徒所信奉的真理乃是轻薄无行之举。

“我不关心所谓的天劫,也不关心天下人的性命,你方才所述究竟是真是假我也并不在乎,我只是想知道我今日一早醒来的怪事究竟为什么,可你说了这么多长篇大论却味同嚼蜡废话连篇,跟没说有什么两样。倘若你所述不差,天劫将近,那你找我来又有何用,你应该去找你的神明让他保住你的小命才是。”

阿良脸色更差了“杨公子此言差矣,小的我虽是天地之蜉蝣,沧海之一粟,可我却也不会弃置天下人的命而只顾自己的命。神明虽有创世之能,可在自然道法的固有力量前却也力不从心,所想更改常伦必须借助外界的力量。这就需要借助杨公子的一臂之力了。”

杨小山翘起左边的眉毛,等着他说出此行的真正目的。“那你说说我有什么力量?”

阿良往前垮了一步“小的想借杨公子一样东西,还望公子成全。”说着深施一礼,头低着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

杨小山恍然大悟,这小伙计像幽灵似的进门来,声称知道自己的今日奇遇,又说要解救天下苍生,兜了这么大的圈子,目的居然是来要荒落的。杨小山先是沉吟了片刻,后又突然大笑起来,这次他实在是忍不住笑了,完全顾不上自己笑得时候会不会喷出口水来。好半天,笑声终于停住了,杨小山一拍木椅的扶手站起身来,走到阿良近在咫尺的地方。

阿良也连忙直起身抬头看着对面那一双明亮又冰冷的眸子,微弱的烛火在身后,使得杨小山脸上那轮廓分明的五官全都藏在黑影里,他突然觉得有些胆怯了。今夜独闯杨小山的私宅,其实他是不怕的,即便是主人叮嘱过这趟差事很有可能是有去无回,但是年幼时入教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自己的生死根本不重要,可是他说出自己真正目的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也许是他知道杨小山根本不相信自己。

“看来是没错了,你要借的东西就是荒落那把锈的不成样子的破剑吧,你的主人真的是老糊涂了,强抢不到就派你这么个蠢蛋来骗,殊不知你也是个可怜人,不但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还要白白搭上性命,他自己却躲在暗处不敢与我出来针锋相对,你现在就可以选一个死法,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帮你,你放心,我的手很快,不会有任何痛楚。”杨小山脸上显出狰狞的表情,刚才那翩翩公子的模样消失的无影无踪,边说着边往前迈着步子,阿良吓坏了,额头上汗珠直冒,脚步随着后退。

“杨,,,,公子,你听我说,那荒落并不是一把普通的剑,那原本是神明创世的一件法器,对于我等普通人来说自然是没什么特别,可这剑若是拿在神明手中,威力无穷,阻止天劫便成了可行之事,杨公子千万要相信我。”

“哈哈,那神明亲自告诉你的?你竟知道的这样清楚?”

“自然不是,小的我一介凡夫俗子怎可窥探天道奥义,但我的主人他老人家道法高深甚至可与神明对话,这都是神明的示意啊,公子千万要信我,莫要亵渎了神明的仁爱之心。”阿良又退了一步。

“若是这天下真有神明,那么他也不会像说的那样愚钝无知,生老病死花开花落,万物皆是如此,宇宙天高地远,广袤无垠,但仅仅因为如此就可以规避规则逃脱终结的命运?你们想多了吧,无论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大不了大家一起死了就罢了,你家的神明为何就如此操心?你看那和尚庙里的神明,人家就整天坐在蒲团上吃斋念经与世无争,我可没见过他什么时候也来操心什么天劫的事。”杨小山说的是实话,城外寒凌寺里的那个佛陀的大金像满脸的慈悲之像,半眯着眼俯瞰众生,除了起初造像之时用了大量的黄金贵了些外人家才不管宇宙终结的事,拯救众生只要吃斋念经就好了。

阿良已经贴到了墙边无路可退,红着脸咬着牙一脸的愤慨,“杨公子不借便是了,何苦要这般羞辱于我?”

话音刚落,杨小山的一只胳膊便伸过来扣住他的脖颈,那原本修长的手指突然像鹰爪一样带着刚猛的力道。阿良本身功夫不错,多年来在教中众多高手的熏陶下练就一身的武艺,然而杨小山单手抓住他的脖颈后,才发现无论怎样挣扎却无法挣脱。情急之下阿良挥出右臂变掌为指直戳杨小山的双眼,可杨小山左手伸出轻轻将其二指钳住,突然一股疼痛,这条手臂便无法再用力了。接着阿良小腿用力朝着对方的裆部踢去,可杨小山右腿轻轻一台,脚根磕住了他的踝骨,瞬间化解了力量。

只这么两下便让阿良心中暗暗吃惊,他心想,主人曾说杨小山十年前便出现在中原掀起过阵阵风浪,可他性格怪癖,在众人前很少崭露头角,多是暗藏幕后或是以化名出现,所以无论是黑道上还是官场中都鲜有人对其有很深的了解。临行前主人曾告诫自己若是遇到杨小山,莫要轻举妄动,他虽然看似身子赢弱手无缚鸡之力,可其实此人拥有一身的武艺。今日交手才发现杨小山功夫之高出乎自己的意料,心中暗暗对比了一下,超过教内的十护法,甚至达到了四尊者的水平。想到此处心中一阵阵惶恐,自己虽无畏生死,可由于轻敌而毫无价值的贸然死在这里未免也太可惜了。他张嘴想说点什么,但由于被扼住脖颈无论怎样开口都出不了声音,一股火辣的感觉充满喉咙。再看杨小山黑洞洞的眸子里杀气满满。

就在这绝望的时候门被敲响了三声,杨小山被突然打断,那脸上的狰狞之色也骤然减少了三分。

“公子,方才我听到你房内有打斗的声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门外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没事,青娘你赶快回房去,插上门栓没我命令不许出来。”

门外再也没有动静了,杨小山回过头来看了看被怼在墙上的阿良,他似乎被吓坏了,刚才那股子视死如归的劲头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杨小山心里暗自得意起来,他知道自己本没有杀人的意图,只是吓吓这个傻瓜罢了,即使杀了他一个,这地方已经暴露不能再住了。

“你临死前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哦我忘了,你现在说不出话来。”话音里充满讥讽与不屑,杨小山冷笑了几声,说完这句话瞬间觉得身上更是舒坦了几分,他从来就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像一个老猎人在随意肆虐自己陷阱里的小猎物。莫说是一个羊肉汤铺子的小伙计,即使那个是什么教的教主又有什么好怕的?

杨小山正想着,阿良突然左臂袍袖一抖,一个圆滚滚的小瓷瓶划落在手中,青色的表面,瓶口塞着红色的塞子,完全是一个药瓶模样。

杨小山心想不好,这小子居然想吞药自尽?他觉得又吃惊又好笑。

可紧接着,阿良把药瓶在面前挥了一下,手掌用力。只听砰的一声,那瓷瓶被捏碎了,碎渣刺的手心鲜血直流,里面爆出一股白色的粉末。瞬间一阵奇香钻入了杨小山的鼻子。

是迷香的味道,杨小山手一松,捂住口鼻,阿良便挣脱了自己的束缚,拔腿夺门而出。他身法很快,看起来这轻功不在沈直之下,转眼间就跳到院落内的围墙下。

杨小山墩身拾起一小块碎裂的瓶子残渣夹在双指间,眯着一只眼朝门外暗处瞄了一下,用力一弹,那小小的残渣如同一颗天边的流星,冷月之下带着一丝极暗又清晰的光飞出去,打在阿良头顶的瓦片上,只听到啪的一声,瓦片碎裂。他吓得一个踉跄,又左右看了看跳上墙头这才翻身逃跑。

杨小山嘴角勾起,夜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半月高高挂在头顶上一会儿又躲在云里,院子变得漆黑无比。

偏房的门都扣响了,开门的是青娘,她脸上似乎还带着几分不安。

“公子,方才,,,”

“别问了,这里不安全了,你们二人今夜就搬家。”

“搬家?这么仓促?我们要搬去哪里?”

杨小山看了一眼青娘脸上的惊恐之色,犹豫了一下还是脱口而出“去境北。”

                       
上一篇 2022年2月28日 am9:22
下一篇 2022年2月28日 am9:24